柴氏兄妹等了小一会儿,胡人终究动了著,开口是口音浓重的安西方言,“贵人想猎何物?”
“鹰隼。”她说。
胡人摸着红须,略不屑道,“鹰隼,鹰隼,贵人可知鹰与隼是不同的飞禽?”
柴三妙洗耳恭听,胡人继续说:“如果从远处看,根据翅膀的形状便可以区分两者。隼的翅膀尖,羽毛并拢而不分开,胜在高速飞行,而鹰的翅膀多较宽圆,末端的翼指分开,胜在高空升力。”
“贵人,可想好了是哪种鹰?哪种隼?”胡人问。
如此在行,柴三妙心想成了!“一种纯白色的矛隼。”
“纯白色的矛隼?这可难咯。”
一个纤瘦的男孩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身上的粗布袍子磨损得不轻,在关节处缝着补丁,颜色不一。
小厮招呼他要吃什么,男孩摸着下巴,晃到柴三妙他们的矮桌前,一屁股坐下,对小厮笑道:“今日有人请我吃饭咯。”
柴正觉不高兴男孩的做派,亲随已然起身准备轰人,被柴三妙阻止,她让小厮再上一份馎饦来,男孩斜眼扫她,觉得她会为人。
柴三妙的指尖落在食案上,“小郎君也知道白色的矛隼?”
“哦~~”
男孩扣扣耳朵,“矛隼灵敏矫健,其飞极高,能袭天鹅、搏鸡兔,世家贵族子弟甚是喜爱,根据羽毛颜色被粟特商人称为波黄、三年龙,其中纯白色的最为珍贵,商队的人叫它玉爪。①”
听语气,这男孩像是常年混在西市里的小浮浪子,都是道听途说的信息。
小厮将馎饦端到男孩面前,柴三妙问他,“哪里能猎得?”
红须胡人道一句,“玉爪本是葱岭以西的留鸟,冬候时偶尔现身西州与沙州。”
男孩凑近闻香,吃之前最后说:“商队走南闯北,都说玉爪极为罕见,听说有人在大海道猎到过,得来全靠缘分咯。”
红须胡人也看向男孩,没有质疑,说明男孩此言非虚。
果然,那边的地理,胡人熟悉。
柴三妙想跟红须胡人进一步交流,那胡人却从皮衣翻出钱袋,将几枚通宝放在矮案上,大步离去。
他付了馎饦的钱,没有领柴三妙的情。
柴三妙顾不得还在细嚼慢咽的兄长,领了两名亲随便追出门去,若不是半路冒出个小浮浪子,她已经完成了今日的正事。
柴正觉走之前对狼吞虎咽的男孩道:“道听途说,也拿出来显摆。”
男孩一抹嘴皮,“喂,月余的汤饼钱,不如请我。”
柴正觉扭头没搭理他,抬脚出了门,才发现柴三妙一溜烟跑不见了。
————
人来人往,阳光照出空气里的浮尘。
小商小贩们在西市偏僻的角落上占位设摊,扬声叫卖,佃农也把自家生产的瓜果、蛋禽、羊只、手工制品之类拿到西市上兜售。
柴三妙和亲随跟了几条支路,还是跟丢了人,回身才发现柴正觉并没有跟过来,她想待会回了太清宫,让人传话就妥了,也不着急。
午后炙热,柴三妙额角出了汗。
正巧遇上转角处的一排饮子摊位,她领着亲随过去,摊位卖的是羊奶、骆驼奶制成的酪浆,店家招揽客人,嚷着“酪浆配上自家养的蜂巢蜜,酸甜可口。”
晶莹润泽的蜂巢蜜,融进绵白的酪浆里,色泽诱人,柴三妙随即点了三碗,亲随跟着柴三妙立在摊位边畅饮。
才放下土碗,柴三妙便发现了动静。
人们在毛毡布搭建的饮子摊位间,穿梭自如,熟悉西市的人可以借此遁去,悄无声息,而那个红须胡人正是熟悉西市的那种人。
柴三妙示意两名亲随跟上,撩开毡布,窜了进去。
横列的饮子摊位后,露天堆放着各家盛满原料的土罐,大小不一,七零八落。
饮子铺的小厮挽着袖子,露出双臂,正在搬运货品,路过时让柴三妙一行让让道,只一个转角,之前跟丢了的红须胡人便出现在柴三妙眼前。
柴三妙本来十分高兴,可是,眼下的场景却有丝道不出的古怪,胡人并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汉子,正在交换什么物什,正巧被她打断,此刻,对方也看向柴三妙一行,双方都顿住动作。
红须胡人的朋友脸上有了怒色,盯着柴三妙,胡人不得不开口:“贵人在找谁?”
柴三妙开诚布公道:“壮士熟悉鹰隼,知道大海道,我想请你为我寻一本书。”
“什么书?”
“《绝域图志》。”
胡人瞄了一眼手中物件,忽而诡异的笑了。
“《绝域图志》?是谁告诉你我有安西的舆图?”
脸上就差写明“我是反派”四个大字!
!!!不妙!!
这场景,明显是自己撞破了别人正在进行的秘密交易,不可告人的那种。
《绝域图志》是为禁书,其中详记西域山川河流,烽燧、驿道,以及诸多如大海道一般绝域秘径,若是被有心人掌握,绘制成舆图,乃是城防大忌。
都怪自己莽撞!
柴三妙反手握住腰后蹀躞上挂着的短弩,另一只手在身后示意亲随撤退,口头上拖延时间,“哦,原来壮士不是我要找的人,是我误会了,告辞。”
“跟都跟了,不如坐下一叙。”
红须胡人的身后,从饮子铺的毛毡里,相续窜出数名汉子,他们撇着袍角,皆是行武的粗人。
表明邀请不管柴三妙愿或不愿,今日都是走不掉了。
柴家的亲随拔出横刀,挡在柴三妙身前。
柴三妙有些吃惊,吃惊在红须胡人的确是个角色,只是并不在自己需要的剧情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