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西二人越远，卡尔的神色逐渐恢复平静。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上边泛起了密密麻麻一层血点，瞧着极为恐怖，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皮肉而出。
而在刚才，靠近那个西西带回来的少年时。
它们的兴奋更加明显。
像是迷失的孩童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窜出去，与心心念念的人汇合。
心心念念的人啊……
他闭上眼。
过了片刻，面色不变地将衣袍掀开，重新盖住手臂，向远处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海妖。
那海妖原本在向内城走，余光瞥见卡尔，立刻转移方向朝这边游过来。
“卡尔，我听说，克洛伊被圣殿逮捕了？”
掩盖了许久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卡尔脸色骤然惨白，手指攥紧。
一见他这闷葫芦样就来气，布莱克火气上来，神情越发暴躁。
“究竟什么情况你们能不能来个人说清楚？我就出去了两天，整个内城都变了！
“说克洛伊想刺杀圣者自己上位我都信——毕竟圣者一闭关就是百八十年，鬼知道他是死是活；说她对学殿的孩子下手，你们在说什么屁话？谁不知道克洛伊对小孩子最温柔，宁愿自己出事也不会让学生出事？”
卡尔深吸一口气。
“布莱克你冷静，不要说气话，忤逆犯上是大罪。”
海妖族可以有很多任圣女。
但在同一时间段，或者说，在大多数海妖的一生中，只会经历一任圣者。
那是他们的神明，他们族群的唯一信仰。
当然，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谓，他们叫他——大祭司。
大祭司是海妖族的根基，擅自忤逆犯上，是会被处以鞭刑的。
经过卡尔这么一提醒，布莱克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忙住嘴。
“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意会一下就行。反正我怎么也不信克洛伊会对学殿的孩子下手，那天你不是也在场？到底什么情况你说说！”
卡尔眼神压抑，开口，声音极为艰难。
“克洛伊是我的妻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将用尽一切力量为她诉说清白，但事实上就是，她真的对孩子们下手了。”
“孩子们太过信任她，加上又是在进行训练的时候，他们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克洛伊爆发的力量炸断了鱼尾，有两个孩子已经当场……”他攥紧的掌心，血流如注。
对没成年的海妖来说，身上的力量大半来自鱼尾，鱼尾被炸断带来的伤害不言而喻。
甚至于可以称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
两个和克洛伊离得最近的幼崽当场抢救无效死亡，其余幼崽也或多或少受到了殃及，全城的大夫都被调去了学殿，这几天一直在马不停蹄地照顾孩子们。
到最后，整个一班，居然只有太过叛逆逃课出城的西西和另外两个请了假的孩子免于一难。
要知道，那可是海妖一族年轻一代最出众的天才。
长老们的心都在滴血。
布莱克退后了几步，表情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能和卡尔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小角色。
布莱克是圣殿前任大长老的儿子，如今的圣殿骑士长，克洛伊曾经最出色的追求者。
只可惜后来美人投入他人怀抱，他只好主动祝福。
布莱克咬了咬牙，才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抹杀掉克洛伊这几百年来对族里的贡献，说不定，她是情有可原……”
卡尔点头，神色近乎灰败。
“所以没人给克洛伊定罪，而只是简单地关押起来。这件事肯定要彻查，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布莱克下意识问：“什么结果？”
卡尔往前走，没再回头。
“一天后，圣者出关。”
到时候，一切自有定局。
徒留下原地的布莱克怒吼一声，一尾巴抽断了旁边的珊瑚丛。
他犹且觉得不够，又恨恨地发泄了几下，方才转身。
不行，他不能这么放弃。
圣者闭关这么多年，谁知道他的心意是什么。
他得想办法，把克洛伊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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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西西和洛白也刚得到消息。
西西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
“克洛伊是所有老师中性格最温柔的，我从来没见过同理心像她这么强的海妖，她是真的很喜欢孩子也一直在尽心尽力照顾我们，就算是卡尔老师背叛了我们也绝不可能是她！”
连西西都有这么大的反应。
其他人可想而知。
绝大多数海妖都不相信这一事实。
要说克洛伊民心为什么这么强，那自然是因为本该成为众人信仰和保.护.伞的圣者早在几百年前就受了重伤，这些年来一直在闭关。
上一次露面还是在一百年前的海月节庆典上，当着长老会的面宣布学殿的成立。
大祭司是海妖族的信仰不错。
可是再是信仰，也禁不住这么多年的时间消耗。
在他们的大祭司闭关的这几百年里，是两位圣女在兢兢业业维持美伦亚狄斯的正常运转。
而相比较性格火爆的克莱尔，克洛伊无疑是大多数人最喜欢的那种性格，温柔认真，默默做事，从不瞎出风头。
哪怕是高傲挑剔的海妖们也挑不出错。
更别说学殿成立以后，克洛伊和卡尔这对夫妻很快成为美伦亚狄斯最具权势的那批海妖之一，可这么多年过来，也从没见他们仗着身份仗势欺人过，反而依旧在兢兢业业教书育人。
这样的人，民心怎么会不高？
对于在这几百年里诞生的海妖而言，圣者早已成为了一个神化的符号，而克洛伊圣女，才是真正为他们办事的人。
洛白和西西一路走来，十个海妖里边有八个海妖在讨论这件事，五个海妖在商量着怎么洗刷克洛伊身上的冤屈，替他们的圣女讨回清白。
整座城都充斥着一种混乱而焦躁的气氛。
像是有人在城里埋了一圈□□，只等待某个节点到来，便将所有人炸得粉碎。
西西从一开始的心慌意乱，神情慢慢变得凝重。
“这不太对。”他说，“哥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克洛伊并没有被惩罚定罪，仅仅只是关押而已。明明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没必要鱼死网破，也轮不到他们来鱼死网破。他们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再不做就来不及了，于是急吼吼地想赶在来不及之前，引发更大的动乱。”
他神色有些懊恼。
“我冤枉那些士兵了，这种情况下，确实应该封锁全城。”
那些煽风点火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洛白揉了揉他脑袋：“放松。”
洛白的神色无比平静，细看甚至有些悠闲。
在所有人为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着急上火时，他这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就尤为引人注目。
“不急，有人在狗急跳墙呢。”
不知道是不是西西的错觉，他总感觉，他在美人哥哥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轻慢和嘲弄。
像是看到了什么愚蠢而劣质的把戏，于是，连多余的一眼也欠奉。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感染了他，西西定了定神，仔细回忆了一番沿途所看到的一切，最终开口。
“哥哥，我们去学殿吧。”
没有见过就没有发言权。
有些事，还是亲眼去看看，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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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外界的乱糟糟，这会儿的学殿居然意外的岁月静好，除了出事的一班，其他班级都在正常上课。
学殿外边也没有士兵封锁。
两人顺利地进入其中。
这么长时间下来，足够负责人将受伤的孩子转移。这会儿学殿的后殿空荡荡的，只有训练场上残留的暗蓝色血液，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往事。
一个红色大波浪长发的女性海妖此刻就站在训练场上，伸手去碰那些属于幼崽的鲜血。
“克莱尔！”西西一眼认出了她是谁。
女人转过身来，露出艳丽张扬的眉眼，没好气道：“小破孩子，人都不会叫了？”
西西撇嘴，弯腰行礼：“克莱尔阿姨好。”
克莱尔差点被他气得一个仰倒：“个小鬼头！真不愧是你哥的弟弟，一个德行！”
好在，她神色很快恢复正常。
“知道这次的事了？这事和你们小孩子无关，你和另外两个孩子已经临时编入了二班，二班的老师也通知过了，你随时可以过去上课。”
她伸手去碰这小孩的脑袋，结果西西异常警惕地躲开了：“别动我头发！”
他皱着鼻子：“我也不是小孩了。”
说着，西西压低声音：“克莱尔，这次的事，有蹊跷对不对？”
克莱尔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哟呵，你不是逃课了，这是从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蹊跷？什么蹊跷？我怎么不知道。”
西西无趣地抓了抓头发：“瞒着我没什么意思，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克莱尔的神色却突然变得冷淡。
“所以你知道什么？就听外边胡说八道几句，觉得圣者要出关了，觉得克洛伊威胁到他的地位了，所以想把克洛伊除掉？
“放他娘的狗屁！没有圣者，克洛伊当初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谁背叛圣者克洛伊也不会背叛他！”
西西呆了一瞬，又抓了抓头发。
“我没这么想。”
他一路过来也没听过这些话。
想来，敢这么说的海妖都被抓起来了。
西西神色认真了点。
“我没那么蠢，动摇圣者的权威绝不只是影响他一个人而已，这是想动摇整个海妖族的根基。”
“这么造谣的人，其心可诛。”
或许是他的平静感染了克莱尔，克莱尔没之前那么暴躁了，但神色依旧不好看。
“长老会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煽风点火的海妖也已经关起来了，现在正在审问。圣者即将出关，正是关键时刻，这时候我们最不应该……”
她的话戛然而止，落在西西旁边的银发少年身上，表情变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