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大王说说看,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幼稚自大了些!”裴庆饮下一杯酒,拿起一边的鸡头壶摇了摇,发现里面没酒了,‘啧’了一声,干脆躺了下来。
旁边是临川王羊琮,也正自斟自饮。听他这样说,抬头看了一眼,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裴庆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是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甚至分明有些洋洋自得。
羊琮对于裴庆何等了解,当即明白他只是在‘炫耀’而已。
许盈当时所说的‘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其实并非他原创,而是东瀛近代的大教育家福泽谕吉所说。是的,就是日本万元大钞上的‘福泽谕吉’,就事论事的说,他这个观念在他所处的时代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福泽谕吉认为,大家天生都是差不多的,生不出‘人上人’‘人下人’,人的差别由各自不同的努力造就,强调的是主观能动性。
这并非是福泽谕吉否定了人的天赋有差距,只是他否定了差距大到可以区分出‘人上人’‘人下人’!基本上,正常人只要足够努力,都是可以学习自己想学习的东西的。
许盈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当是很正常的一种观点而已。这样的观念在他一个现代青年来看,也实在挑不出什么错。但在此时,这样的观念就显得标新立异过头了。
这本身就是福泽谕吉这位大教育家的重要思想,在他所处的近代东瀛社会是具有重要意义的!而放在眼下这个公元四世纪的古代社会,可想而知有多出格——如果考虑到这个时代特别强调血统论,就更‘非主流’了。
毕竟‘天赋论’与‘血统论’从来都是双生兄弟。
“哈!圣人的话他也敢想那么多,不知道将来要大胆到什么地步!”躺靠在一边的裴庆嘟嘟囔囔,有些含糊不清。不过在这个安静的夜里,羊琮倒也听见了。
其实裴庆并不见得是赞同了许盈的观点,他只是觉得许盈抱有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
或许世上不是‘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而是人有优劣、才分高下,但那又怎样呢?对于一位君主来说,所有人都只是臣民,相对于这位君主来说,其他人无论有着怎样的差别,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这就像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飞禽,以陆地上的昆虫为食。或许各类昆虫之间差距很大,但对于飞禽来说都是一样的——飞禽和虫子差的太多了,虫子之间的差别再大,能大过飞禽与虫子吗?对于飞禽来说,虫子就是差不多的。
所以君主才可以让一个一文不名的人立刻一朝成名天下知,前一天还是黔首,后一日就成了高冠玉带的贵人。所以君主的妻妾才可以不论原本的高低贵贱,所以...这在其他人身上都是乱了规矩的事,在君主这里却显得正常。
因为对于君主来说,一文不名和名满天下几乎是没有差别的...反正再怎样也越不过君主去。这就像是后世的一个笑话,‘我交朋友不论有没有钱,因为反正都没有我有钱’,这虽然是个笑话,道理却是差不多的。
所有人在君主眼里没有太大不同,这是君主的权力,也是君主的义务!
若君主眼里臣民有了高低之别,比如君主真觉得世家大族这类地位更高,每每有事都偏颇处理...那结果只能是自食恶果。
事实上,当今天下已经尝到这苦果了!身处其中的人也不见得是不知道,只不过大家都被各自的利益与要害裹挟着,只能在波涛汹涌中一同奔向没有前途的未来。
“他天生就是要...”裴庆离开的时候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羊琮只作恍然不觉,送他上了船。
裴庆如今住在东塘庄园,每日教导许盈。而羊琮则住在上游的临川,两地间隔倒是不远,乘船往来颇为方便。裴庆今次就是兴致来了,满心欢喜无处与人说,放课之后就令人摇船而来。
现在夜已深,本该留下过夜才是,但因为明日还要上课,他并没有多留。
乌篷船晃晃悠悠荡开,此时是顺流而下,比来时更加迅捷。裴庆在船舱中沉沉睡去,等到天边呈现出一丝月白,即将霞光破晓之时,东塘庄园到了。
“先生?”关春在旁叫醒了裴庆。
裴庆匆匆忙忙回到住处,迅速沐身、洗漱,等到换上一身洁净新衣,这才觉得清爽了一些。但昨夜没睡足而且酒醉的后遗症却是没有消退,他依旧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沉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