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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面罩(1 / 2)


何铮和谢之站在暗处,无声的目睹着这一切,就像在看大型广角全息投影。

随着玉婵安静下来,满目的黑暗像是电影终结。

但又没有终结。

玉婵的声音猝然响起,像是一潭死水上一下子炸开惊涛骇浪。

“我受的苦,我受的骗,难道还不够多么?我一心一意待人,为什么要落到这个下场!”

她声音尖利,像是磨砺过的剑锋。

“卖我的父母,逼死我的人贩子,骗我的周生,封印我的秃驴,哪个不该死!偏偏遭罪的是我!”

何铮试图和她讲道理:“可你应该去找他们,我们是无辜的。”

她却笑得猖狂:“我也是无辜的啊,我却这么惨!所以,你们也是无辜的,惨一点又何妨?”

谢之闻言,暗道不好。

这女鬼并非一时怨念,而是桩桩件件,日积月累形成的。

可是,就算她的生身父母、人贩子、周生、甚至是那个封印她的和尚,都有错。这近百年过去,这些人已经寿终正寝,她又要找谁报仇?

她心里怕是也知道这一点,现在开始对所有人无差别对待。

他和何铮尚且被牵连,更何况是周篷后人的周闻笛?

果然,玉婵紧接着就咬着牙说:“先杀了你们,我再去杀孽种!今天谁都跑不掉,哈哈哈哈哈……”

顷刻间,满目黑暗转为血一样的红色。

腥风狂吹,不见天日。

谢之警觉起来,玉婵这是要对他们动手了。

他刚打算闭上眼,细细探知这女鬼藏身在哪个方位,却见一旁的何铮忽然佝偻起身体,双肩微微耸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哮喘发作。

谢之这才想起来,对方的梦境也是这样一片红色,这是“触景生情”,引发了刻在记忆中的痛楚。

他赶紧扶住何铮:“你怎么样?”

“我……”何铮几乎窒息,勉强抬起头,瞳孔却缩起来。“小心!”

他嘴里说着,手上已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谢之推开。

下一刻,凭空出现的玉婵,像射出的箭一般扑过来,一只鬼手恰好卡在他的脖子上。

“哈哈哈哈,一个一个的来!你们都得死!”玉婵瞪着猩红的眼,用力掐起何铮。

何铮的双脚顿时离开地面,身体悬空。他原本就充斥了无数金星的视野,一下子就被金光铺满。

谢之面色凝重,即刻闪身而来,抓住了玉婵的这只手。

精准的找到脉门之后,他用力往下按。

可是玉婵处在这种狂乱状态,竟然没有立刻受到影响,还在咧着嘴狂笑。

何铮在这女鬼手中,拼尽全力朝谢之大吼:“……走啊!”

他眼前由金转黑,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清瘦的影子不顾性命地回来救他。

这本该很高兴,也该很感动。

何铮却是又气又急,喊过之后,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人命关天。

谢之对昏了头的玉婵沉声说:“得罪了。”

他咬开手指,朝着半空中画了个符咒,一掌拍了过去。

玉婵被符咒打了个正着,尖叫着飞了出去,何铮人事不省,软软地往一旁倒下。

谢之一手托住他,另一只手丝毫不懈怠,再次画符打出。

这次,血绘的符咒没有冲向玉婵,而是在半空里炸开。

“啊——好痛啊啊啊!”玉婵在半空里扭曲着身体,仿佛正在被看不见的气流撕扯着。

谢之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渍——强行破除厉鬼幻境,无论对他,还是对玉婵,都是极大的损耗。

随着玉婵口中吐出乌血,整个血色幻境像是破碎的红玻璃,片片散开。

眼前蓦然一亮,谢之定了定神,眼前的窗帘徐徐飘动,房间门开着,门口正站着一脸焦虑的明诚。

玉婵扑在地上,还要起身,谢之抬手一股灵力,缠在她身上。

她精疲力尽,瞪着两只眼睛喊:“秃驴,周生……周闻笛,还有你!都去死!都去死!”

“这位女施主,终究还是陷入了魔障。”明诚微微叹息,朝玉婵走了过来。

谢之发现他毫不惊讶,“明诚师父,你认识她?”

“当年封印她的,乃是贫僧的师父。”明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师父在世时,贫僧还小,只知道后山封着一个女鬼。师父圆寂前告诉我,这也是个可怜人,等她戾气不那么重了,就放她自由。所以十年前,贫僧放她出来,谁料茫茫人海里,她又遇到了周家人。”

谢之何铮扶到床上躺着,听完这些,不由摇头:“近百年的封印,实在是过于严苛。周篷虽然是人,却不该去骗一个鬼。”

“师父也时常自责年轻时的武断。封印她不久,南方革1命军和清兵交战,周家就举家搬迁到国外避难了,再没回来。”明诚说,“贫僧引以为戒,从此尊重鬼魂意愿,只要不害人性命,便不会强行超度。”

谢之问:“那周闻笛……”

“周先生是后来寻根回来的。”明诚也有些疑惑,“他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这些旧事,近两年突然提起来,说想见见这位女施主,但贫僧不敢造次。”

玉婵一听“周闻笛”三个字,就来了精神,“周闻笛!你这孽种!出来啊!”

门口有人轻声说:“我来了。”

紧接着,周闻笛扶着墙,微微喘息着,向这里靠近。他年纪大了,身子骨偏弱,之前受的惊吓和伤害,让他昏睡许久,还是没缓过来。

玉婵立刻咬起牙关,牙缝中挤出话来:“是你,你们……害得我好苦!”

她想从地上跳起来,奈何浑身被捆的结实,动弹不得。

明诚想去扶周闻笛,周闻笛却摆摆手,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摆动着,他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在玉婵面前蹲下来。“我六岁那年,全家从国外回来,去了一趟S市的老家。临走的时候,我爷爷执意要去一个树林看看,说是要找一个人。我问他是谁,他当时没有说,只是后来在回去的路上,偷偷抹眼泪。”

玉婵咬牙切齿,“他有脸哭,为什么不去死!”

周闻笛摇了摇头,眼中有一丝悲伤闪过,“不久之后,爷爷才告诉我们,其实他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奶奶。”

玉婵眉头耸动,“什么意思?”

谢之也和明诚一样,露出疑惑之色。

“我爷爷,一辈子没有婚娶。”周闻笛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反问她,“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玉婵一下子愣住了。

谢之忙问:“周先生,那你父亲……”

周闻笛缓了口气,慢慢的说道:“我父亲是我爷爷大哥所生,他生父在动乱中死去,母亲也失踪了。他于是被我爷爷收养,视作己出。”

玉婵却急了,嘴唇不停地颤抖着,“那他,他……”

问了好半天,却不知道要问什么。

才发现人的寿命是那样短,他已经不在人世。

“爷爷一生醉心于书画,留下不少佳作,但有一幅,他一生都没有画完。”周闻笛望着她,“你应该知道吧,他给你画的画像。”

玉婵像是从梦中惊醒,紧盯着周闻笛:“那画呢,画去哪里了?”

周闻笛却摇头,眼眶里星星点点:“我也没见过,听我父亲说,是有次搬家的时候遗失了,爷爷找了一辈子。那次从S市回去不久,他就一病不起,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闻笛啊,马上要搬家了,去我书房里把那副红衣姑娘的画像包好了,千万别弄丢,等找到她以后,还要比着画眼睛。”

一开始,玉婵只是错愕地瞪着眼,里头流出血泪,听到中间忍不住发出呜咽,周闻笛一席话说完,她死死咬着嘴唇,凄凉的哭声却还是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先前还“周生、周生”地叫得格外顺口,此时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像只有拼命的流泪,才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周闻笛也跟着落了泪,“请你不要怪他,我从来不知道他那么怕死。临咽气,还求医生给他吃药,他说他还没活够,哭着让大家给他找画,他嘴里说的全是中文,那些外国医生一句都听不懂……”

玉婵爆出一声嘶吼,在地上不住地摇着头,青丝逶迤的木质地板上,已经汇出一小片艳红。

周闻笛擦了一把眼睛,渐渐地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当初兵荒马乱,太奶奶强行把他绑出了国,他不是不来见你,而是他做不到……我父亲一直不信他的话,爷爷去世很多年之后,才当成奇闻异事讲给我听……”他一头哭,一头深深鞠躬,“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

谢之给周闻笛递上纸巾,周闻笛接过去,低头擦眼泪。这位上了年纪的画家,从小长在国外,近几年才回国定居。他揣着童年时的朦胧见闻,去追寻一段陈年往事,能得到今天的结果,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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