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学长的叮嘱。
一份两瓶水一根能量棒。
一个参赛牌限领取一份。
选手们来去匆匆。
有的比赛完才来领,带着满身汗味。
有的比赛前就来了,瞧着模样十分紧张。
大多数时候,是连句“谢谢”也没有的。
沈荔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看选手牌,拿两瓶矿泉水,再掏根能量棒一并递过去。
这回。
头顶却轻飘飘地落下句“谢了”。
沈荔顺着接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向上望去。
顾停拧开瓶盖,不紧不慢地灌了口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事?”
沈荔白他一眼。
懒得应声。
过一会儿。
还是那声熟悉的“谢了”。
沈荔一抬头,果然是顾停。
怎么还是你……
再过一会儿。
“谢了。”
怎么又是你……
那双漂亮的手最后一回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沈荔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怎么老他妈是你啊?
她扶了扶扣在脑袋顶上的小白帽,一本正经道:“同学,我们这儿物资有限,能不能让你朋友自己来领?”
“哦。”顾停甩着吊在指尖的选手牌,好整以暇道:“我就是本人。”
“……”
顿了顿,懒懒散散地补充道:“我报了五项。”
“……”
“因为个人上限五项。”
沈荔沉默了。
她不知道顾停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
难道是在炫耀他铁人一样的超强体力吗?
算了。
嘲讽就嘲讽吧。
沈荔站了一上午,腰酸背痛,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和他斗智斗勇。
只好顺着他的意愿,伸出大拇指,跟脑袋顶“点赞”的手一起:“牛逼。”
顾停:“……”
沈荔数了数他来的次数,一口气掏出四瓶矿泉水,揽在怀里,靠近顾停。
下巴点了点怀里的水瓶。
“那,能不能麻烦你,一次性领完?”
言下之意。
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了。
顾停甩了甩手腕,“拿不动呢。”
沈荔:“?”
沈荔无语凝噎,忽地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遮在头顶,将她和太阳隔开的遮阳伞。
恍然大悟。
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想蹭伞?”
顾停:“……”
沈荔拱了拱怀里的水瓶:“拿不动就抱着,你别跟我说你抛铅球把胳膊甩折了。”
她骤然靠近。
随之而来的。
是一阵淡淡的清香气息。
清甜。
微酸。
像盛夏时节冰镇的荔枝。
顾停愣了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沈荔不耐催促了,才缓缓将视线挪开,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拿了放在最上面的那瓶水。
撂下一句:“没错,你怎么知道。”
落荒而逃。
沈荔:“……”
我看你。
不是胳膊折了。
折的是脑子。
-
运动会临近尾声。
下午时分,日光也稍弱了些,五千米长跑放在最后一项。
收摊的时候,沈荔看了看箱子里,还有顾停余下没拿的矿泉水。
学长收伞的时候顺走了一瓶。
她自己也喝不了两瓶,毕竟,运动量不算大,也没干力气活,在遮阳伞下边也没出什么汗。
正愁该怎么处理。
旁边匆匆路过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
沈荔看他有点眼熟,好像是隔壁班的体委,下意识开口:“哎,同学——”
男生愣了一瞬,停下脚步:“什么事?”
沈荔晃了晃手里的水,遥遥抛了过去。
抛完,觉得这个行为怎么看怎么突兀,跟往水里投毒了一样。
干巴巴地找补道:“加油。”
男生稳稳接住那瓶矿泉水,若有所思地低头默了片刻。
再抬头,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那埋在阔大T恤里的高挑身影匆匆跑开了。
沈荔想了想。
最后那瓶也没拧开,给了一个中暑摊在休息区的小白帽。
她打死也不喝顾停的水。
到最后一项比赛时,志愿者里还“健全”的就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被安排得相对轻松些的小男生了。
两人只好担起标志旗的责任,一人拿了只小红旗,蹲在跑道外围的终点处记录圈数。
五千米长跑。
跑道一圈四百米。
十二圈半。
沈荔蹲在跑道终点的右侧。
和对面的同学一人占一边。
参加比赛的统共十名选手。
沈荔负责记录5-10号的圈数。
据说临阵弃赛了两个,都是上午参加了不止一项的选手。
听着旁边人的小道消息,沈荔下意识抬头向起点处张望。
那报了五项的那位,是不是差不多也该体力不支了?
然而事实证明。
沈荔的担心都是多余。
人家不仅没有体力不支。
甚至,还有闲心在路过终点的时候。
问沈荔:“几圈了?”
看起来再游刃有余不过。
“……”
也太欠揍了。
沈荔不理他,把7号对应的数字牌往后翻了一页。
但她不得不承认,顾停似乎天生适合长跑。
无论是从体力、耐性上来说,还是那份对待一切事物都极致淡漠的态度——
这让他在被赶超时不会感到焦躁,从而过早消耗完体力。
加之。
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规划一番。
沈荔甚至怀疑,顾停比赛前肯定算好了匀速,把体力均等分匀给每一圈,最后一圈再回光返照一样冲刺过线。
虽然很不服气。
但沈荔已经预见了顾停的胜利。
她的目光在选手和数字牌之间来回穿梭。
眼花缭乱之际。
前几天透支的精力在此刻,犹如现世报一般,眩晕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天灵盖。
沈荔还没反应过来。
人已经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好在大多都是最后一圈了,也不用担心记数出错。
失去意识之前。
沈荔还不忘往跑道外围挪了挪。
头顶盖过来一片阴凉,像一团小小遮荫的乌云。
沈荔像战场上交代遗言的战士一样,紧紧握住朝她伸过来的,微凉的手。
有气无力地说:“把我往边上搬搬,别挡着选手们的路!”
“……”
-
再度恢复意识时。
沈荔先动了动鼻尖,嗅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掀了掀眼皮,入眼是一片空白。
以及,靠在床尾栏杆上,低头看手机的顾停。
沈荔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好大胆。
敢带手机来学校。
得找个机会举报他。
似乎是感受到沈荔不怀好意的注视。
顾停望了过来。
视线相交的瞬间,他似乎顿了顿。
再一低眸,发现沈荔死死盯着他的手机。
顾停不收起来,反而顶风作案,顶在指尖跟转篮球似的转了转。
似笑非笑:“想举报我啊?”
小心思被点破。
沈荔泰然自若地移开视线。
脸不红、心不跳。
操场上传来广播宣读比赛结果的声音。
隐隐传进医务室。
沈荔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顾停,你比赛呢?”
顾停没应声。
长腿一迈,一屁股坐在床边:“懒得跑了。”
沈荔不是傻子。
广播里正在宣读长跑第一名的参赛选手,医务室的玻璃隔音,到耳边时,只能隐约听清一个“磊”字。
操场响起轰鸣般的掌声。
沈荔难过得想。
那些掌声本该是顾停的。
沈荔看着顾停,目光越来越愧疚,在一句酝酿许久的“对不起”即将脱口而出之际。
顾停甩了甩手,毫不掩饰嫌弃:“重死了,拖你一圈差点扭伤手腕。”
沈荔:“?”
她想质问顾停哪来的底气说她九十斤的人重。
一顿,不可置信道:“你把我,拖,上来的??”
顾停:“是啊。”
沈荔:“你他——”
顾停:“真信了?”
“……”
“不过抱着也不轻。”
“……”
失去理智的沈荔开始在手边找能扔出去的东西。
顾停兀自笑得开心,末了,没头没尾地唤她。
“沈荔。”
沈荔没好气地回:“干嘛?”
“好好吃饭。”
“……”
“还有。”顾停想了想,侧身看她,补充道:“也别那么拼了。”
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
落日的光散布操场每一个角落。
一缕淡淡的蜜桔色余晖穿透玻璃窗,缓缓裹在顾停身上。
连带着那张脸,也如错觉一般,温柔了许多。
鬼使神差地。
沈荔探出指尖,勾住一抹光线,拽了拽顾停的衣角。
“那下次考试,你也别让着我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