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夜幕低垂。
白墙黛瓦的顶上最后?一点儿夕阳的余晖落在?院中老槐的树梢上头,而后?整个院子便沉入了迷蒙的灰暗之中。仆妇们用花纹繁复的描金铜钩在?廊下挂起一个个灯笼,明纸薄谿,火光从内透出,皎似蟾月。
屋内早早得下了窗牖,贺瑶清坐在?铜镜前头,吩咐俞嬷嬷替她梳头点妆。
待妆毕,贺瑶清望着镜前之人姱容修态,默了默,又在?妆屉之中寻了一支白玉点碧的簪子簪入发髻。
又差俞嬷嬷去小厨房备些?李云辞惯是爱吃的饭食,而后?便坐在?屋内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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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回府时已然酉时末,才刚入府门口便有小厮上前,只道王妃寻。
一个挑眉,李云辞心下那点子先头在?衙署的心烦意乱挥洒了大半,吩咐人去东院报一声平安,撩开衣摆便往内院去了。
步履匆匆,只恨回廊深深,院中花团锦簇却半点不曾多瞧一眼?,待入了南院,径直往贺瑶清的偏屋跨步而去。
至屋外,李云辞吩咐阿二在?外间候着,见着屋门大敞,便自迈步入内,随即见贺瑶清不同于?日间的装扮,已然又换了妆发衣衫,屋内昏黄的烛火映着,面上好似兼葭秋水般柔软。
一双眉眼?盈盈若水,见着他入内,随即抬眸,眸中星火熠熠,嫣然一笑。
“见过王爷。”
李云辞望着她发间白玉碧钗,莺鸾的绒花花蕊点了几点嫩黄的花蕊,远远瞧着,好似内里含了蜜露一般。
贺瑶清起身朝外吩咐布膳,不多时,仆妇已然将吃食都端了过来,贺瑶清帮着布膳,只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她将一些?他素来爱用的皆置于?他近身处,旁的吃食便放在?稍远处。
李云辞默不作声地瞧着贺瑶清的身影在?屋内徘徊忙碌,心下却是一动,缓缓生出一股暖流,细细地在?胸臆间流淌。
先头李宥家?娘子还在?之时,每每放衙李宥便要回了,从前不觉,后?头他家?娘子去了,李宥便好似一心扑在?了衙署公务之上,如今想来,原家?中有人候,有人等着一道用膳,是这样的滋味。
顺带连瞧着面前碗中的颗颗米粒都变得异常润白可爱,李云辞抬手,轻轻扼住贺瑶清的手腕,不过稍稍用力,便将她的身影顿住,而后?将拉至他身旁坐好。
“莫劳累了,且待她们做罢。”
闻言,贺瑶清抿了唇,顺着李云辞的意坐在?了桌前。
待仆妇们布好膳,李云辞开口,将她们遣了出去。
屋内一时鸦默雀静,只余碗筷微微相撞的叮咛之声,贺瑶清原还想替李云辞夹菜,不想皆被李云辞制止了。
只吩咐她一道用,“先头李宥寻了一套棋盘棋子,是墨玉所?制,过几日我让人送来。”
贺瑶清闻言,下意识地便要婉拒,只道她原不爱下棋,却在?堪堪要说?出口时将话皆咽了下去,今日原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得在?这样犄角旮旯上头拂了他的面教?他不愉。
“多谢王爷。”
待膳毕,贺瑶清吩咐外间的仆妇将桌上都收拾了,“王爷若不忙,不若在?妾身这处用些?茶水?”
李云辞闻言,正要点头之际,又怕如此快得应下好似显得他惯是个闲人一般,遂略一思忖,这才微微颔首。
那头贺瑶清只等着李云辞颔首,心下才轻舒了口气,而后?唤俞嬷嬷沏壶茶水来。
不多会儿,茶水来了,俞嬷嬷随即阖上门退出门外,屋内便只余李云辞与贺瑶清二人。
贺瑶清眼?波流转,“王爷且尝一尝,原是妾身从金陵城带出来的龙井,虽说?不似新茶那般镇渴,只保存得还算好,想来合该能入口的。”
李云辞如今脑中已然略有昏沉,心下暗暗轻笑,如今眼?前这盏便是毒药,他都能仰面一饮而尽的。
想罢,兀自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你有事要说?与我?”李云辞放下茶盏,微微挑了眉眼?,瞧着面前人眼?睫轻颤,心下一时柔软。
贺瑶清略默了默,望着李云辞身前桌案上的茶盏微微有些?怔神?,半晌,才轻声道。
“先头在?陈氏家?中,王爷曾说?若妾身有难言,可说?与王爷的,不知……还作数否?”
“自然作数。”李云辞一顿都不曾,随即应下,“可是有何处难言?”
话毕,不过一转念,复道,“可是那日我阿娘寻你,说?了什么教?你受了委屈不曾?”
贺瑶清慌忙摆手,“母亲待我极好,那日去不过是说?些?后?院内的小事罢了。”
至此,李云辞心下才定了下来,“无妨,有何难言,你且说?便是。”
“妾身屋里的俞嬷嬷……她原在?金陵城还有一孙儿,只前阵子却不知去向,先头听王爷说?,幼时曾去过金陵城,想来在?那头合该有些?认识的人。不知……不知王爷可否……”
李云辞望着面前这个言辞皆小心翼翼之人,一时生起怜惜来。
她原就是从金陵城来的,在?金陵城认识的人,合该比他多才是,皇后?是她的姨母,她又得圣上赐婚才入了雍州城。
再?不济,还有一个现下正是金陵城圣上跟前第一辅臣的蔺璟。
她现下却撇了旁人独独来问他,自然是在?她心里,他比旁人皆要让她信得过。
原不过寻人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想罢,李云辞心下隐隐雀跃,那种被心爱之人信任的满足之感已然填满胸腔,又细细问了姓名,“无妨,我晚些?时候差人问询一番。”
贺瑶清正经道了谢。
屋内又是一阵静默,李云辞却半点不觉无趣,烛火晃动,映着面前之人的眉眼?温婉又灵动,亦教?他心下一片安宁,只想着日日在?这处,摒了旁的烦心事才好。
那头贺瑶清抬眸瞧了眼?李云辞,见他正言笑晏晏地望着她,心下思忖着她想要离府之事合该怎么去说?。
半晌,又替李云辞倒了一杯茶,装作不经意道。
“今日见东珠在?马上磊落飒飒之姿,听王爷说?,东珠骑马亦是王爷教?的?”
“王爷与东珠二人果然是桴鼓相应,想来日后?在?一道想来亦是珠联玉映,羡煞旁人。”
那头李云辞闻言,正要含笑应下,口中那揶揄东珠之言堪堪要说?出口,不想后?头便又听得她说?什么“珠联玉映桴鼓相应”,心下倏地一沉,只面上半点瞧不出异样来。
微微侧眸瞥向贺瑶清,“你……何意?”尾音缓缓拖起,喑哑低沉的声音犹如沐晨钟鼓。
贺瑶清悄么儿抬了眉眼?去瞧,李云辞脸上已然敛去笑,眸色渐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