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走进温暖如春的院长办公室,明亮的吸顶灯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落地窗外的寒潭倒映着一弯白月,沿湖的柳树在夜风着抖动着干枯的枝丫,萧瑟的冷意映在玻璃上好似一幅画。
成默停了下脚步,一脸淡然的喊了声“报告”。
“过来,成默同学......”佝偻在独立沙发上的白眉毛老头陈康院长朝成默招了招手,脸上洋溢着慈眉善目的笑容。
成默应了声“是”,从容的向着屋子的一角走去。就在这些人看着自己的同时,他也将所有人的神态净收眼底。
白秀秀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将焦距凝在了空虚之处。
而陈康院长脸上始终扬着慈祥微笑注视着他走近。坐在陈少华身旁的一个眼镜男和另一个平头男面目严肃,以一种审视态度在仔细端详他。
至于坐在长条沙发中央的陈少华,成默最后才注意到他。他那张偏黑的平庸面容躲藏在氤氲的烟雾后面,在稍显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泛着暗哑的光泽,他目光冷峻,浓浓的眉毛下那双不算大的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嘴咧得很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成默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在笑,只觉得虚伪和油腻。扫了一眼陈少华的脸,成默没有和他对视的欲望,立刻就垂着眼帘看向了被围在沙发中间的老款红木茶几,摆在上面的子弹壳做成的烟灰缸已经被塞了小半堆烟头,茶几旁边放着的是一只录音笔,一台记录仪,和一台贴着“监察部”的笔记本电脑。
结合白秀秀和陈少华佩戴着同等的“太皇”太极龙徽章来看就知道,陈少华如今是主管太极龙内部纪律的监察部的老大。
成默走到了茶几边,还没有开口,白秀秀就一副和成默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淡然的说道:“陈康院长,肯定不需要我介绍。”接着她抬手指了指陈少华和他身边的两个人,“陈部长,你也见过,他现在主管监察部,他旁边的两位是监察,戴眼镜的是郭卫理监察,另一位是朱隽棋监察......”
听到朱隽棋的名字,成默恍惚了一下,顿时就想起了在巴黎死去的朱令旗。但成默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马上就回过神来按职位大小给几人一一打了招呼。
陈康院长放下了手中的搪瓷茶缸,起身拍了拍成默的肩膀,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成默啊!这么晚叫你来,主要是要了解下‘巴黎事件’的情况,你不要有任何负担,也不要有任何隐瞒,把过程跟陈部长和两位督查仔细的说一说.....”
“好。”成默不咸不淡的回应。
陈康院长笑了笑又安抚道:“我们都知道你受了不少累,也受了不少委屈,但该走的程序我们必须得走。这也是我们为你正名的必经途径......”
“我明白,”成默稍稍垂了下头,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也十分理解。”
“你就好,那就好。”陈院长坐了下来,对陈少华说,“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做记录了。”
名叫朱隽棋的壮年男子打开了录音笔,又用记录仪对准了成默,而年纪稍小一点的眼镜难郭卫理则在笔记本电脑上噼噼啪啪的打了几个字。
陈少华站了起来,从沙发与茶几间走了出来,他走到成默身边拍了拍成默的肩膀,用程式化的语气说道:“成默,不要紧张,今天只是简单的做一个记录,把你的证词和其他当事人的证词做一个对比而已......”
“我并不紧张。”成默说。
“那就好。”陈少华点了点头,站到了陈康院长的身边,盯着成默说道,“那你就从2020年12月26日凌晨,你和杜冷、顾非凡、付远卓、关博君还有已经牺牲了的朱令旗离开大部队说起。”
成默下意识的瞥了拿着记录仪的朱隽棋一眼,这个法令纹很深的国字脸男人,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神情,但眼睛却快速的眨了几下。从轮廓上看就和长得五大三粗的朱令旗有些像,毫无疑问,他们之间肯定有关系。
想到朱令旗也只他大一岁多,成默心中难免唏嘘遗憾,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悲伤难过。实际上这还是他离开巴黎之后,第一次想起朱令旗。
他又看了白秀秀一眼,但白秀秀却没有看他,紧闭着眼帘靠在沙发里像是在闭目养神。成默的眼睛在白秀秀那稍显苍白的唇色上流连了须臾,便看向了窗外有些萧杀的冬日寒夜。
“2020年12月26日,圣诞夜刚过,巴黎圣母院的钟塔开始敲钟,天气很冷,钟敲了十三下......”
成默不疾不徐的开始叙述,在一片映在玻璃的模糊光影中,仿佛能望见埃菲尔铁塔那璀璨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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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钟快要转到两点半时,成默才将巴黎发生的一切巨细无遗的说了一遍。这时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快要被烟头塞满。
陈少华再次从沙发上起身,走出了沙发,双手背在身后于成默身侧来回踱步,用近乎审讯犯人的语气说道:“现在我有一些很重要的问题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成默瞥了眼陈少华,不卑不亢的说:“我很好奇陈部长有什么问题还怕我不如实回答?”
陈少华点了点头说:“那就好。”稍作停顿,他用严厉的语气问,“你是如何知道小丑西斯的目标是欧宇总部的?并以此推断出小丑西斯释放毒气的顺序的?”
“基于我对小丑西斯的了解推测出来的。别人总以为他是一个信仰无政府主义的疯子,但我认为他不是疯子,他也不是那么信仰无政府主义,只是他极度反工业化,他做事看起来任性而为,但实际上都有明确的目的......”成默沉声说,“那就是‘上帝基因’,只要猜对了小丑西斯的目标,就能很轻易的推断出小丑西斯想要利用那些毒气做什么,加上我对巴黎地理位置的理解,那么推测出释放毒气的顺序也就没什么难的......”
“所以......”陈少华停了下脚步,“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而不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不是猜测,而是推测,完全合乎逻辑的推测。”成默纠正了一下陈少华的用词,“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白秀秀睁开眼睛,皱着眉头说道:“陈少华,请不要用毫无道理的怀疑来质询成默。”
陈少华面对白秀秀笑了笑,像是毫无脾气的说道:“好,好.....”顿了一下,他再次开始踱步,“事发当天你去找犰狳先生也就是德米特里·沙霍夫斯克伊亲王,那是你第几次见他?”
“第二次,第一次是和白教官一起,在巴黎地下坟场的酒吧,但那次我没看见他的脸。”
白秀秀板着脸说:“这一点我能够证明。关于犰狳先生住在星辰大厦的事情也是我告诉他的。”
陈少华用好奇的语气询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确定犰狳先生当天会呆在家里的?”
成默扭头打量了一下还在来回踱步的陈少华,用略带嘲讽的语调说道:“因为那天是圣诞节......”
陈少华假装没有听懂成默的嘲讽,停下了脚步,快速的质问道:“即使是圣诞节,他也不一定会在那套房子里。”
“既然您这样说......”成默摊了下手,“我承认我是有碰运气的成分,可他就是在啊。我也没办法。”
“那可是德米特里·沙霍夫斯克伊亲王,天榜排名第七十三名的强者,你凭什么有自信能从他那里得到帮助?还带着几个连天选者都不是的菜鸟直奔他的住所?”
“抛开当时已经无法激活载体不说,还因为双面间谍都够聪明。只要有充足的理由,说服一个聪明人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成默已经明显感觉到了陈少华有针对他的意思,于是装作不经意的说,“倒是说服蠢货会比较难。”
陈少华逼视着成默冷声说:“成默,请注意你的态度。”
成默还没有开口,白秀秀就用指关节敲了敲茶几,“这也不是监察部,也请注意你的态度。”
“别吵......别吵......”陈康院长连忙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白部长不要打断少华同志的问话,少华同志说话也别太生硬了,毕竟成默也是为太极龙出生入死立过大功的。”
白秀秀冷笑道:“我就没见过有这么对待有功之臣的。”
陈少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希望两位多谅解,职责所在,毕竟德米特里·沙霍夫斯克伊亲王这个人问题不小,他人已经跑到A国去了,现在欧宇也在暗中通缉他,我们研究过其他人的报告,整个过程的离奇程度有点高,我们只是想调查清楚原因,而不是要为难谁......”
白秀秀取下佩戴在胸前的太极龙徽章,扔在茶几上,“院长,那我建议监察部先从我调查起,因为跟踪德米特里·沙霍夫斯克伊亲王的是我,我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和德米特里·沙霍夫斯克伊亲王在一个房间里单独相处了超过半个小时,还有在游艇上是我鼓动成默去的,如果不是我,成默根本不会去,所以我请监察先从我调查起。”
陈康院长看着陈少华苦笑着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捕风捉影.....”
陈少华叹了口气,一脸委屈的说道:“我就说了我不想干监察部的工作,全TM是吃力不讨好的活,我宁愿调去潜龙组,就算是去亢龙组给白部长打下手,也比在监察部两头受气的好。”
陈康院长又看向了白秀秀,用商量的口吻说:“白部长,你也体谅下小陈,他的工作确实不容易做。原来在亢龙组,你们可还做了那么久的同事,不说小陈对你倾慕已久,在欧罗巴你们可是一起并肩战斗同生共死过,总还是要讲点革命友谊的吧?”
“陈部长要公事公办,那我就公事公办;陈部长如果愿意讲那么一点私人情谊,我也愿意在酒桌上敬陈部长一杯酒。”
陈少华假装失望的玩笑道:“原来我的私人情谊只值一杯酒啊......好歹也该请我去AZUR 搓吧一顿吧?”
白秀秀也换了张脸孔,扬着一张如花的笑颜说道:“AZUR那么高端的地方我可请不起。既然陈部长嫌一杯酒不够意思,那我也就别破坏陈部长铁面无私的形象了。现在我只求陈部长不要在质询的时候全凭借想象......”
陈少华摇了摇头,朝着陈康院长和自己的两个手下看了看,“在亢龙组的时候我就说不过白部长,现在来了监察部还是不是白部长的对手,”他叹息了一声,“看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说的过白部长的......”
坐在沙发上的两个监察官手下捧场的轻笑。
白秀秀扫了眼长沙发上的两个监察官,两人马上收敛了笑意,低下了头。白秀秀这才看向了陈少华说道:“陈部长如果你没有话问了,我就带成默走了。”
“行,行,我就不问那些暂时还没有找到证据的事情了。”陈少华从茶几上拿起那包特供中华和火机,从里面倒出几根来散给其他人,也没有问成默抽不抽烟,或者介意不介意,直接点燃,站到了成默对面对着他吞云吐雾,有意无意的将烟雾全都喷到了他的脸上,“我们加快点速度,暂时先抛开那些你太幸运的疑点,你在去星辰公寓之前,并没有向杜冷、顾非凡、朱令旗、关博君和付远卓他们透露你的计划对不对?”
“是。”
“所以说在巴黎释放毒气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他们五个人都是在执行你的命令而已?”
“毒气不是我安装的,它们迟早都会在巴黎爆炸,我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陈少华又将一口烟狠狠的喷到了成默脸上,“这个问题我只需要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成默面无表情的说。
陈少华继续问:“其他五个人有提出过反对意见吗?”
成默犹豫了一下,淡淡的说道:“有。”
“那你是利用副领队的职务要求他们按照你的命令做的,还是给他们做了充足的解释说服了他们?
成默知道这是个针对他行事风格的陷阱,但他很无所谓的说:“我没有解释,直接要求他们做的。”
“所以在事发当天夜里,杜冷、顾非凡、朱令旗、关博君和付远卓都是按照你的命令,释放了巴黎军事学院、埃米尔左拉大街、布德尔博物馆、奥得昂、圣玛尔坦门以及菲力佛尔六处地段的毒气的?”
“是。”
“当时你清楚不清楚你下达的命令会造成很多无辜的平民失去生命?”陈少华冷笑着质问。
“清楚。但是......”
陈少华打断了成默的解释,“既然你清楚后果就行。”
成默沉默。
陈少华继续快速的问道:“在进入了欧宇总部基克洛普斯之后,是你下令让付远卓等人清扫地上建筑,并阻止逃难的人民进入的?”
“是。”
“然后是你抱着毒气罐去欧宇的新风机组机房,向欧宇总部释放毒气的?”
“是。”
“你当时知道不知欧宇总部已经进入了大量的平民。”
“知道。”
“所以你还是这样做了?”
“是。”
“你跟杜冷、顾非凡、付远卓、关博君和朱令旗解释是为了杀死小丑西斯,拯救更多人对不对?”
“是。”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你抛弃了赶去救你的战友,独自一个人逃生了对不对?”
“是,可是......”
“我知道你想要怎么解释,”他轻蔑的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说你之所以这样做,是基于对小丑西斯这个反人类分子的了解,因此选择了抛弃你的战友,你认为你只要抛弃了他们,小丑西斯就会放过他们不杀他们?”
“是。”
“那我就有点疑惑不解了,按照你的说法,小丑西斯在欧宇的地下列车上差点就杀死了你,如果不是杜冷他们及时赶到的话,你很可能就死了。可在隧道里的时候,小丑西斯控制了局势,为什么又轻而易举的将你放了呢?按照你最开始的话,小丑西斯并不是反人类,而是反工业化,他的行事有一定的逻辑,那么你又该如何解释他三番两次的放过你?”
成默刚要开口,陈少华就冲成默摆了摆手,“不用回答我,省得白部长对我有意见,说我又用毫无道理的怀疑来质询你了.....”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当然,关于这一点我信不信都不那么关键,其实你更需要好好跟救了你性命,却被你无情抛弃的战友好好解释,看他们是否相信你的理由。”
成默面无表情的说:“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自由。”
“我们先不说这些,”陈少华双手插进口袋,用胜券在握的语气说道,“总之,对于是你下令释放巴黎军事学院、埃米尔左拉大街、布德尔博物馆、奥得昂、圣玛尔坦门以及菲力佛尔六个地方毒气一事,你没有任何异议吧?”
“没有。”
“对于在欧宇总部基克洛普斯是你亲手释放毒气一事,你也没有任何异议吧?”
“没有。”
“你当时十分清楚你是在违反《战争法条约》的吧?”
“清楚。”
“那么非常好,”陈少华转身看向了白秀秀,“白部长,我少问点,你不会也有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