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候明日启程返回隗都的消息不胫而走。
虽是不比先前潜回北境时那样的低调,甚至狼狈,可北境大营里向来没有那些铺张排面或是安逸享受的东西。
找一个能容一人平躺,旁边还能留下些许位子供大夫把脉换药的马车就教卫达绞尽了脑汁,最后还是不得不唤了营内的匠人连夜用小马车改出来的。
可当那朴素到甚至有些简陋的老旧马车跟隗都车队把头那一辆蒙着锦缎的驷马骈车并排的时候,却总还是讽刺得令人笑不出来。
北境天地辽阔,云层稀薄,夏日里即便初到巳时,骄阳便已然耀眼。
齐钺被荆望架着走出房门的时候,迎着许久不见的阳光被刺得有些炫目。
林诗懿虽然已经换回了女装,但在整个北境只怕也找不出什么太金贵的衣饰,她头上插着的还是那支木簪,一身月牙白的细棉布襦裙背身站在朝阳里,像是一只被描上金边儿的甜白釉瓷瓶,白得近乎透明。
齐钺慢慢地适应着刺目的光线,一点点儿把林诗懿揣在眼睛里瞧清,只恨自己没有曹子建那般风流的文采,吟不出那一首千古绝唱的《洛神赋》来。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
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林诗懿跟一旁的下人交代完琐事,抬眸扫过时,只看到杵在门口呆若木鸡的北境大营主帅。
她没有多作搭理,一旁的秦韫谦见状躬身垂首,谦谦有礼地生出一条手臂。林诗懿点头谢过,轻轻扶了便踏上了之前改给齐钺乘坐的马车。
“怎么回事?!”齐钺回头盯着荆望,眼神里全是针尖儿。
“啊,卫达没跟您说呢?”可惜荆望实在是皮糙肉厚,针扎在脸上也感觉不到疼,“秦大人说看您的马车太局促了些,怕一路颠簸身子受不住,就把隗都派给钦差的马车让给您了。”
齐钺觉得胸口堵得慌,恨不得现在就打发荆望去领了军杖,他回头盯着马车的方向;咬牙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您说夫人啊——”荆望顺着齐钺的眼神望过去,“秦大人既然马车让您了,那自然也不介意再往后让让,所以给您备下的马车就让给夫人了啊。”
“荆望——”齐钺闻言闭上眼睛粗粗地喘了两口气儿,觉得胸口更堵了,“我没有手吗?”
“现在……可能……”荆望撇过头认认真真地盯着齐钺上下打量,“真不算有。”
荆望好不容易把齐钺弄上马车,刚准备跟上去却差点被齐钺一脚踹下来。
齐钺长腿一横,拦住马车厢门,“你上来做什么?”
“侍候你啊!”荆望答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卫达这会儿不能跟咱们一道回去,这一路除了我,还有谁能侍候得了你啊。”
“你什么时候会侍候人了?”齐钺白了荆望一眼,“你是婢女啊还是……”
还是大夫啊……
齐钺没接着往下说。
“侯爷要婢女啊?”荆望有点儿吃惊地盯着齐钺,“那只有你上次赶走的那一个,我去给您传来?”
“滚回来!”齐钺看着荆望的背影十分后悔刚才那一脚留了余地,没实打实地踹上去,“荆望,你知道‘疾步逐车’能练脑子么?”
“什么步什么车?”荆望一脸恼火地抓了抓脑袋,“侯爷,咱能好好说话吗?”
“你今天开始追着车驾跑——”齐钺收腿,车帘儿就跟着落了下来,他隔着帘子说道:“没准儿到了下一站你就能听懂了!”
他靠回车里,整个人泄了气似的靠在马车的木板上,本想着这一路颠簸,后背没个垫子得膈得生疼;他看了眼就在手边不远处的垫子,想动手又怕再扯着了伤口。
那不定又得被林诗懿怎么数落自己这个不省心的病人。
想了半晌,也只好作罢。
待所有人都准备妥当,车队浩浩荡荡地启程。
林诗懿开给齐钺的汤药里本就辅以凝神静心的药材,马车晃了几晃便就把车上的人摇睡了过去。
齐钺再睁眼的时候,瞧着天光想是已经过了晌午,他直起身来活动活动了腰背,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酸痛僵硬的感觉。
他这才回过神儿来,这一路上他好像还睡得挺舒服。
转头看了眼刚才靠着的车厢,他这才发现,整个马车的轿厢内都包好了软垫,连软垫外面蒙着的绸布都是上等的云锦。
就算他父亲死前,侯府风头正盛的那些年,自己也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华丽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