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宋远赶紧扶住了他。
这些虫子有青色,也有枯叶色,前足狭长,后翅透明。数万甚至数十万的虫子团团聚拢在一起,振动的翅膀发出阵阵沉闷的嗡嗡声,几乎把耳朵都要震聋了。
是蝗虫!
京畿并没有报上过有蝗灾,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多?蝗虫!
“岭、岭南王府!”不知道是谁惶惶地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神情全都变得微妙起来。
这些天,不知从何时起,岭南王府的种种传言已经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传遍了,那些几乎快被淡忘的往事,也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蝗虫……湛古城被大火烧毁,薛家惨遭灭门的那一天,也曾出现过遮天蔽日的蝗灾。
现在,简直就和那天一模一样!
不等?细想,漫天的黑云就疯狂地向他们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彻底他们吞没。
宋远惊叫道:“来人啊!快,快护驾!”
“皇兄!”
秦惟慌慌张张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向着蝗虫挥砍过去。
蝗虫太小了,这一剑下来也没砍死几只,反而有更多的蝗虫飞到了他的身上。
蝗虫一般并不咬人,但是在蝗灾的时候,它们也会时而停留在人的身上,啃咬皮肉。这么多?的蝗虫,要是每只都来咬上几口,还真能把人给咬死了。
秦惟片刻间就被咬了好几下,他吃痛地越发用力挥剑,却没有半点用。
内侍们用华盖挡在皇帝前面,锦衣卫们拦成了一堵人墙,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大臣们要么用衣袖挡着脸,要么四下逃蹿,十里亭前乱成了一团。
混乱中,就听萧朔有条不紊地下令道:“锦衣卫,护送皇上回京。”他的眉眼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是,督主。”
随行的锦衣卫赶紧抱拳应命,宋远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件斗篷,遮在了皇帝的头上。
马儿早已经被蝗灾吓得慌乱不堪,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几匹,宋远赶紧扶着皇帝上了马。
萧朔温言道:“皇上,您先回京,臣来断后。”
皇帝赶紧点头,僵硬的手抓住了马绳。
这一刻,皇帝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湛古城下,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在蝗灾的肆虐中,疯狂逃命,是郑重明拼死把他救出来的。
而现在是萧朔!皇帝的心中感动不已。
萧朔还在冷静吩咐着,“禁军,点火把!”
“烧!”
皇帝顿感安心,他一夹马腹,一声“驾!”,策马朝京城的方向奔去。
皇帝一跑,大臣们也顾不上许多了,他们有马的上马,没马的就靠自己的双腿,疯狂逃命。
不管咬不咬人,这一团团的虫子着实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萧朔与楚元辰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微微颌首,嘴角一弯,冲他笑了笑。
禁军快速点燃火把,挥舞起火把焚烧着蝗虫,在这一片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
皇帝伏在马背上,不住地催促着。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湛古城,那一天,他被蝗虫咬到了几口,伤口明明早就痊愈,但现在好像又开始隐隐有些作痛。
皇帝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胡乱拍打?。
“皇上!”宋公公策马跑在皇帝身后,惊叫道,“蝗虫还跟着。”
皇帝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面容惊惧。
大部分的蝗虫已经被禁军挡下,但还有一小股一直死死地跟着皇帝身后,它们的速度并不比马慢,才一会儿工夫,嗡嗡声就已经近在耳边。
皇帝不敢再回头,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缰绳,然后狠狠地一抽马鞭,马儿吃痛,撒开蹄子拼命地往前奔跑。
十里亭距离京城也就十几里,京城中的百姓们都在翘首以盼圣驾和镇北王世子归来,彼此间交头接耳,热闹地说个不停。
这个时候,人群不知为何突然骚动了起来,坐在雅座里的盛琰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但外面实在太吵了,他什么都听不清楚,于是就说了一句:“姐,郡主,我下去打听一下。”
然后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他在底下晃了一圈,很快就又跑了上来,满脸不可思议地嚷嚷道:“他们在说,圣驾去接镇北王世子的时候,出现了蝗虫。姐,真得有蝗虫吗?!该不会是镇北王显灵了吧!”
盛兮颜眼中闪过了些许的骄傲,嘴上含笑道:“是不是真的,一会儿圣驾回来就知道了。”
她就坐在窗边位子,端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噙着,气?定神闲。
“也是。”盛琰觉得他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又道,“对了,姐,我刚看到柔表姐了,她就在我们隔壁的雅座里。她也看到我了。”
盛琰没说的是,当时的赵元柔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说着:京畿岂会无?缘无?故出现蝗灾,这肯定是有人从中做手脚,骗一些愚民罢了。
虽然这话乍听起来也没什么错,但赵元柔那副“你们都是愚民”的眼神还是让他的拳头有点痒,但是姐说过的,不可以对姑娘家动粗,所以,他直接就没理她。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又不是自己去找她搭话的!
“姐,这蝗虫是不是人为的啊?”盛琰异想天开道,“……说不定当年湛古城的蝗灾也是人为的,要是真有人引了蝗虫过去,是不是也能机会救下岭南王府的人?”
他有些扼腕,正要再往下设想,突然从外面的街上传来了一声:
“圣驾回来了!”
盛琰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过去,还不忘叫上小伙伴楚元逸。
这雅座的视野确实好,一眼望去,可以清楚的看到,明黄色的华盖和龙旗已经在城门外头了。只是……
这华盖和龙旗怎么都东倒西歪的?!
不对,不止是华盖和龙旗,怎么连人都东倒西歪的?!
盛琰傻了眼,用手肘撞撞一旁的楚元逸,说道:“那是皇上吧?”
盛琰一脸震惊地指着马背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过了三息,才意识到这种行为有点大逆不道,赶紧放下了手。
楚元逸也伸长脖子,认真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像是。”
皇帝毫无形象地趴在马背上,身上的龙袍皱拢成了一团,披风也是半挂半拖,要不是他的手还紧拉着缰绳,看他那样子随时都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不止是皇帝,那些半个多时辰前都还仪表堂堂,衣冠整齐的随驾去十里亭的朝臣们也全都七零八落地挂在马上,他们脸色煞白,满是惶恐,还时不时地回头往后看,就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逐他们。
不止是盛琰,就连城门前的士兵们也惊住了,要不是还有这身明黄色的龙袍在,他们都想把人拉住好好盘问一下了。
士兵们呆了几息才赶紧让开,皇帝的白马就如风驰一样,冲入了到城中,向皇城奔去。
白马刚刚越过云来酒楼,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呜,它前蹄高高举了起来,然后又恐慌地来回踱着步子,不管皇帝怎么用马鞭抽打,都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就连那些大臣们的马也像是受到了巨大惊吓,更有人直接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围的百姓几乎都看呆了。
那可是皇帝啊!
那可是官老?爷啊!
这是……怎么了?!
风又大了,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阴沉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暗。
“是天狗!”
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尖利中带着恐慌的声音划过了天际。
“天狗食日了!”
所有人闻声都抬起头来,目露惊恐地仰望天空。
正值九月,正午的日头还十分毒辣的,本来应该根本不能直视头顶的太阳,但是这会儿,阳光竟然完全不刺眼了,橘红色的太阳就像是什么东西啃了一口,出现了一大块的黑色。
皇帝拉着马绳,安抚受惊的马,闻言也抬头去看,瞳孔慢慢紧缩,脸上不但有惊惧,更多的是震惊。
“天狗食日啦!”
越来越多?的惊叫声在整个京城此起彼伏响了起来,百姓们四散奔走,禁军吃力地控制着秩序,但已经无?法控制住慌乱逃蹿的人群。
禁军只得用身体拦成人墙,避免他们冲进街道,冲撞到皇帝。
临街的店铺里,有人拿出了一面铜锣,哐哐地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刺耳的铜锣声和各种惊叫声混杂在一起,四下乱成了一团。
要不是皇帝出京,禁军早有守卫和清场,这会儿的京城怕是已经失控。
越来越多?的人拿出了铜锣,用力敲打,想要把天狗吓跑,然而,天空中的烈日反而又被多吃掉了一块,只剩下了半边。
紧接着,又少了一块。
天越发的黑了,明明快到正午,就像是入了夜,阳光仅仅只剩下了一丝,在这黑夜中,艰难地透着光。
终于,黑暗彻底降临。
这是一种比黑夜更加漆黑的黑暗,恐慌在这黑暗中不断蔓延。
在黑暗彻底来临之前,盛琰就跑到了盛兮颜身边,这会儿,他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袖说道:“姐,你别怕,我们夫子说过,天狗食日就是日蚀,是一种天象,没事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盛兮颜听得心里暖洋洋的。
这日蚀上一世的今天也出现过,但是她并没有跟楚元辰提起过。不过,很显然,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她说,他们也早有安排。
那可是楚元辰和萧朔啊!
上一世楚元辰死了,萧朔凭一己之力,也能把大荣朝搅得天翻地覆。
而这一世,楚元辰还活着!
“脱掉外袍,点火。”
黑暗中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不响,但又仿佛拥有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在这漆黑和杂乱中,传到了每一个禁军的耳中。
是萧朔。
禁军都随身带着火石的,他们闻言,立刻就有人脱下了外袍,用火石点燃。
火焰在黑夜中跳动,火光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温和。
很快,越来越多?的火光点燃,光芒不但驱散了黑暗,也仿佛能驱散百姓们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