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当年的星河回到洪荒与“羲和”合归元神时,最?先融合了记忆,然后才?是感情。现在的荆无命也一样,十七岁的身体骤然接收了几十年的记忆,他得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
所以在这?一过程中?有了一夜丨欢愉,和欢愉后的落荒而逃。
这?样走了也好,重活一次,星河想,自己总得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让他作?为跟她同等地位的“人”,重新选择一次。
器灵很欣慰:“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说明?您的心境已与天道更近了。”
“说到天道,我又?怎能辜负通天教主和伏羲陛下的一片苦心呢?”星河从怀中?掏出一枚闪烁着赤红光芒的素圈手镯,将它包在一枚帕子里,压在两石头底下。“趁此机会,我不如?找个地方闭关一阵子好好修行心性?。小?荆若有心,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无论他怎么选择,这?玩意,就当是礼物吧。”
以粉碎的离火内丹为材料,融入妖神的精血,谁有了它,就相当于有了半神之体。
器灵看得咋舌:“为了一个凡人,您倒是大?方。”
星河莞尔一笑?:“不是哪个凡人都会爱我到愿意为我去死的地步,与此相比,一个镯子算得了什么?我也相信,无论现在如?何,最?终他都会回到我身边。”
毕竟,就算没有记忆,他仍选择爱我。
哪怕记忆有诸多不堪,他也不舍丢弃。
这?样一个人,怎会不再回来?
凛冬将至,青州城飘着细雪,打在翠绿的树叶上,再与枯黄的夜一块儿落下,落入初冬的泥土中?。
上官金虹难得地放下笔,推开房间里的那扇小?窗,雪粒被风吹进来,被午后的冰冷的日头一照,反射出几许晶莹的光。
“你的谎言并不高明?,却偏偏要说得理直气壮。”上官金虹似在赏雪,又?好像在沉思,就连问?责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过一夜,她就能让你有如?此变化,这?个女人我倒是想见见。”
荆无命站在上官金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冷硬道:“最?好不要。”
“不要?”
“是,你不能见她。”星河脾气难测,性?格古怪,以荆无命对她的了解,悄咪咪躲着还有几分生?机,找上门去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上官金虹闻言终于转过身,抬眼将荆无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停留在他的脖子上,眼神微妙。
那里有一大?片暧昧的红痕。
荆无命沉默着垂首,把衣领往上拽了拽,眼神瞟向别处,半晌才?补上一句:“她不会影响我。”
无论如?何,上官金虹是他曾经拼了命也要效忠的人,在遇到星河之前,荆无命只为上官金虹而活,他本不愿意有任何人任何生?物凌驾在他头上,却甘愿走在上官金虹的身后,当年若非上官身死,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星河走,更不会爱上她。
那时候,上官金虹死在了朝廷官兵的围剿下,他不在他身边,为此,荆无命遗憾多年。
如?今,他不敢面对星河,这?里是他毕生?情感的最?后一个寄托之所,他不能,也不想放弃。
荆无命沉下声,慢慢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我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不会。”这?几个字简直耗尽了荆无命的全?部力气,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无比,说完反倒觉得轻松。
他相信,只要他还有用,上官金虹绝不会不要他,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他的位置。
独一无二,这?些年,荆无命所求的无非是这?四个字而已。
“算了,我们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上官金虹果然妥协,不再看他,重新回到桌前,如?往常一样站着审视最?新的江湖讯息。
荆无命也如?往常一般站在他身后,不言不动,眼波中?忽然流露出无尽的怀念,旧时光萦绕在眼前,仿佛重新回到上一世?。
重来一回,没有星河的干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几个月后,梅花盗现世?,小?小?兴云庄内波云诡谲,千年古刹刀光剑影血溅佛堂。江湖裂变。
两年后,金钱帮以雷霆之威崛起于江湖,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帮。
同年,荆无命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对手,飞剑客的快剑惊心动魄,死生?交错。
也是在那一年,李寻欢与上官金虹相约决斗,那把例不虚发飞刀刺入上官金虹的咽喉。
其实以上官金虹的武功,本不会让李寻欢有出手的机会,可他偏要赌命,用一条命去验证小?李飞刀究竟是不是例不虚发。
他输了。
鲜血蜿蜒流淌,一直流到荆无命的脚下。
原来,他还是会死啊……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牵引着,让一切的一切都朝着既定的命运发展。
荆无命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平静得多,自己居然还能感觉到凄凉沉痛。
还能感知?到情绪是一件好事,说明?还没有完全?绝望。
他托起上官金虹的尸首慢慢地走出去,全?然不曾理会身后的任何声音。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谁让他偏偏就认识一个可逆转阴阳的神仙呢?对星河而言,令死人复生?不过动动手指头罢了。荆无命知?道,只要自己肯求她,她就一定会答应。
于是,他又?来到了那座悬崖边,其实这?两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悄悄地徘徊在那幢小?屋边的密林之外,却不敢踏入一步。若非这?一个契机,他不知?还要在密林之外徘徊多少年。没敢把上官的尸身带进去,而是自己一个人敛声屏息地,慢慢地走进去。
既抗拒,又?渴望,既思念,又?胆怯。
所以当荆无命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走进来,却发现此地早已人屋皆空。
什么都没了,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那张躺上去会咯吱咯吱的床,屋外星河煮饭的灶台,吃饭的桌椅,还有她收拢杂物箱子,那里头有她亲手为他缝补的衣裳……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只有泥土上两块孤零零的石头,底下生?满了杂草。
“我以为你会等我的……”荆无命垂下眼,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头上,风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忽然站起身,他想,或许有一样东西?还在。
那是一方染了血的小?手帕,是星河为他裁里衣时剩的一块料子,她刚学裁衣,手艺惨不忍睹,连她自己也调侃,这?块手帕才?是她最?成功的作?品。
后来衣服填了火盆,这?块手帕却一直被荆无命贴身收着,甚至染上了他的血。他临走时,将手帕丢在屋子外头的石堆边,走出七八步又?转回来,把手帕往石堆底下塞了塞。
他快步走到那堆石头边,一块块地把石块扒拉开,每扒开一块,他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还好,它还在。既没有被风霜雨雪沁染,也没有被蛇虫鼠蚁咬坏,还是当初那么完整,甚至都没怎么脏。
他将手帕重新收入怀中?,自然而然地发现了包在里头的,赤红色的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