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上山干什么?”
“玩。”
“你也住在山下的村子吗?”
“嗯。”
不管孟效说什么,男孩的回应永远只有简短的一两个字,孟效就没见过比他话更少的人。
不过男孩似乎对山路特别熟悉,他走得很快,孟效几乎要跟不上他,渐渐也没力气说话了。
等手机恢复信号,孟效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他靠着一棵树,气喘吁吁地说:“您别担心,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不用来接我,我认识路……”
等挂了电话,一抬头,已经不见男孩的踪影,他忍不住抱怨一句:“怎么不等我,太不够意思了。”
孟效不敢休息,继续往前走,接下来的路他还算熟悉,已经不需要人带路。
但落单后恐惧卷土重来,鬼啊、妖怪啊、野兽啊轮番出现在他的幻想里,周遭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一哆嗦。
上山的时候他可没这么怂,都怪“白福”,拿鬼吓他。
不过,先提到鬼的好像是他自己……
突然,附近响起一阵怪叫。
好像什么动物被掐住了脖子,痛苦地嘶鸣着。
孟效不敢乱看,只是加快了脚步。
怪叫声还在持续,他忍不住跑起来。
前方不远处有个岔路口,冷不防从树丛后冒出个人影,孟效什么都没看清先吓得叫出声来,紧接着就在惯性的作用下撞到了那人身上。
“鬼叫什么?”
一道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消失不见的“白福”。
孟效害怕又委屈,他弱弱地控诉:“你干嘛丢下我啊?”
男孩盯着他看了两眼,似乎有些无奈,“胆子这么小,还往山里瞎跑什么?”
被鄙视了,孟效不甘心地争辩:“我才不胆小,我只是……只是刚才被你吓到了。而且我也没瞎跑,我有事的。”
男孩垂眸看了眼揪着他袖子不放的手,随即又掀起眼帘看着孟效精致漂亮的脸,淡淡地说:“想让我陪你,就拿东西交换。”
孟效有点惊讶,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对方却什么都知道。可是——
“我没有东西可以和你交换了。”
“那就先欠着。”
话音刚落,男孩抓住了孟效的一只手。
孟效呆愣着,被牵着向前走了一小段,才小心翼翼地反握住男孩的手。
“你的手好凉啊。”他小声说。
“忍着。”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血腥味。”
“没有。”男孩不着痕迹地把另一只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安静了一会儿,孟效又怯怯开口:“那个,你可不可以走慢一点?”
男孩瞥他一眼,默默放慢了速度。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下了山,一直走到村口才松开彼此,男孩的手被孟效捂热了,手心里甚至沁出了汗。
“以后别一个人在山里乱跑,”男孩面无表情地说,“很危险。”
孟效疑惑,“你不是也一个人在山里乱跑吗?”
男孩:“……”
孟效立刻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知道了,不跑了不跑了。”
男孩依旧板着脸,“回家去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孟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嘟囔:“好酷啊。”
因为爬山时出了好多汗,又吹了半天冷风,导致感冒病毒死灰复燃,孟效再次病倒,而且病得比之前更严重了,直到过完年回到北京还没好利索。
初八开学,孟效刚进教室就听同学们在议论,他们班要来一个转学生。
当班主任领着转学生走进教室的时候,孟效惊呆了——这位转学生他竟然见过!
班主任和蔼地说:“介绍一下自己吧。”
转学生拿起一截粉笔,转身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白浮。
孟效恍然,原来是“白毛浮绿水”的“白浮”,不是《新白娘子传奇》里那个“白福”。
“我叫白浮,”男生讲话的口吻依旧冷冷淡淡的,“很高兴来到二班。”
班主任也简单说了两句,然后给白浮安排了座位,就在孟效后桌。
白浮刚坐下,孟效就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小声问:“你还记得我吗?”
男生瞥他一眼,“我没那么健忘。”
孟效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热心地说:“以后就是同学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别客气。”
男生果然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抄他的作业,看他的漫画,吃他的零食,喝他的酸奶……没多久,他们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但也只做了半学期的好朋友。
六年级开学前几天,白浮告诉孟效,他又要转学了,转去别的城市。
孟效沉默了好久,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白浮说:“不知道。”
孟效很想哭,却反而露出笑脸,“我会想你的。”
白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抱住他,抱得很紧,“孟效……我也会想你的。”
当白浮真的离开的时候,孟效还是忍不住哭了一场。
虽然是不知离愁别绪为何物的年纪,却也隐约能预感到,一旦分别,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梦境如烟雾般消散,孟效醒过来,他摸了摸眼角,竟然是湿润的。
分别之后,他确实再也没见过白浮,一开始还经常打电话、发短信,渐渐的,他们就自然而然地从对方的生活中消失了。直到多年后进入大学,他遇见了另一个也叫白浮的男生,并和他结下了无比深厚的友谊。
此时此刻,另一个白浮就睡在他旁边,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
孟效突然意识到,他不仅遇见了另一个白浮,还遇见了另一个陆随。
虽然这个世界上重名的人不计其数,但这样的巧合依旧不可思议。
困意弥漫,孟效没有多想,翻个身继续睡。
同一时间,陆随被尿憋醒了。
他去了趟卫生间,回到床上,翻来覆去好久,突然起床开灯,穿上衣服,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又去内嵌在客房的储物间里找了把小铲子,出来的时候撞见六一正双目炯炯地守在门口。
“哇呜~”
“嘘——”
凌晨三点半,陆随拎着把铲子出了门。
他驱车来到几个小时前他大吐特吐的马路旁,用铲子把堆积在树根处的呕吐物铲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又从花坛里铲点土铺在树根处,拍得平平整整,然后开车回家,把铲子冲洗干净,放回储物间。
凌晨四点十分,陆随回到床上,长舒一口气,终于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