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太傅刚骂完,便有一名禁卫军拿着一卷函件,急急跑进大殿。那人上前一跪禀报道:“启禀陛下,有西南传来的急报。”
赵长辉接过函件,看完气愤道:“岂有此理,西戎欺人太甚,真当我大梁无人不成?”
谢诚看了眼怒气冲冲的赵长辉,上前一步,对叶闻渊道:“如今西南军情紧张,西戎屡屡挑衅,与西戎一战不可避免。还请叶首辅早日归还兵符,以便陛下出兵讨伐。”
叶闻渊看过函件后,平静道:“西南局势不明,臣认为贸然出兵太过武断,陛下暂时不用调兵前往西南。”
赵长辉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咯咯”作响,看了眼蟠龙石柱后的绯色衣裙,咬着牙道:“叶卿,今日你将兵符交还,朕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叶闻渊缓缓开口:“多谢陛下宽容,臣……”
赵长宜握着赐婚圣旨的手轻轻颤着,她多希望叶闻渊能说一句“臣遵旨”。只是她了解叶闻渊,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怕是已经谋划很久了,绝对不会轻易妥协。
正如她所料,叶闻渊的答案是她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
“不交。”
在大梁若要调兵,需要两件东西。一为诏书,二为兵符,缺一不可。叶闻渊拿走了兵符,往后长辉若想调兵遣将,必然要受制于叶闻渊。
叶闻渊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长辉年幼,本就处处受制于他。若他再夺走兵符,那长辉便真成了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不知道叶闻渊有没有想过,她是长辉的亲姐姐,他走了这一步,把长辉逼迫至此,往后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并肩而行了。
或许是想过的,只是她还没有重要到能影响他的决定。又或许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根本没有在意过她。
“叶昭。”赵长宜唤了一声。
叶闻渊听见赵长宜的声音,心头一滞,蓦地转过身,见她从蟠龙石柱后出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大殿上,因赵长宜的出现一片哗然。底下礼教森严的御史言官纷纷跳脚。
“后宫不得干政,大殿不是长公主该来的地方。”
“长公主难不成想学前朝废后牝鸡司晨不成?”
……
那些刺耳的话,赵长宜恍若未闻,她走到叶闻渊面前,抬眼看他。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象征大梁官员最高品级的紫衣玄冠,周身泠然的气场自带威慑,眉目已不似年少时那般柔和。
叶闻渊看着赵长宜,心中微震,脸上划过疑惑,但随即又恢复平静,沉声问她:“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长袖之下,赵长宜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
叶闻渊就像小时候池古送她的那盏南瓜小灯。她很喜欢,可是身边的人觉得南瓜小灯与她公主身份不配,硬是从她手里抢了过去,丢在地上不许她再碰。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就是喜欢南瓜小灯,她想把南瓜小灯捡起来,却发现南瓜小灯自己碎了,再也不可能捡起来了。
从前赵长宜以为是因为她不够勇敢,才会一直与他错过。可现在赵长宜发现,她鼓起勇气走向他,叶闻渊却早就把能通往他的路都堵死了。
良久,赵长宜颤着声道:“我原本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但现下这事大概也不必说了。
叶闻渊淡淡道:“有事等下朝再说,臣亦有事想找殿下商议。”
赵长宜惨淡地笑了笑,昨夜她那么信誓旦旦地和长辉说,她信叶闻渊,信他不是狼子野心,企图颠覆朝野之人。
今日却眼睁睁看着他夺走长辉手中兵符。
叶闻渊既然已经这么做了,此事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可她不死心啊,就算只有万分之一挽回的可能,她都想试试看。
“本宫相信叶卿不是太傅口中意图谋反之人。叶卿能否将兵符交还给陛下?陛下虽然年幼,但君无戏言,今日之内交还兵符,此事便就此揭过,一切都还和原来一样。离明日太阳升起还有好些时辰,叶卿不如再好好考虑一番。”
再好好想想,不要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不要让她在长辉面前说的话变成一个笑话。
可惜那些话注定成为一个笑话。
因为他说:“此事无需再多做考虑,臣意已决。多谢殿下信任,臣定会替陛下好好保管兵符。”
“保管兵符?”赵长宜脑袋嗡嗡作响,“你把兵符夺走,置陛下于何地?往后本宫又该怎么称呼你?摄政王?还是该喊你一声陛下?”
赵长宜此言一出,大殿之上,朝臣跪倒一片。一时间底下全是请她慎言的劝诫之声。
叶闻渊闭了闭眼睛,朝赵长宜做了个恭送人的手势:“殿下累了,先回去吧。”
她真的累了。
赵长宜望着叶闻渊的眼睛像一滩死水:“本宫今日才算看清了你。”
说完,转身朝殿外走去。
“长公主请留步。”
赵长宜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叫住她的人。
陈都督上前躬身朝她行了一礼,随后又转身对赵长辉道:“陛下,方才函件提及西南之事。臣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解决此事。上个月西戎使臣出使大梁之时,曾提及王后过世多年,西戎王迟迟未续弦。”
“长公主国色天姿、蕙质兰心,西戎王自几年前与长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后便一见倾心,有意与我大梁结成秦晋之好。只要长公主与西戎王和亲,我大梁和西戎便能避战言和。”
陈都督是叶闻渊的姨父,是叶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赵长辉怒地站了起来:“叶昭!”
赵长宜红着眼望向叶闻渊:“陈都督所言可是叶首辅的授意?”
“不是。”叶闻渊回道,冷眼瞪向陈都督,“和亲之事极为不妥。”
陈都督不解地问叶闻渊:“长公主和亲,于我大梁于他西戎都有裨益。既能稳定边关,又可减少国库损耗。此计实为休养生息、利国利民之良计。有何不妥?”
让她和亲有那么多好处,可他却不赞成。
赵长宜带了点希冀,哽着声问:“是啊,有何不妥?”
“三年国丧未过,殿下仍是带孝之身,不宜行成婚之礼。”叶闻渊眼神微沉,“殿下的婚事,待国丧之后再议。”
赵长宜不再抱有一丝希望,垂眸转身。
陈都督道:“叶首辅所言极是,我大梁乃礼仪之邦,不可失了礼节,此事暂且作罢。但长公主身为先帝嫡长女,理当以大梁江山社稷为重,如无意外,还请长公主早做打算。”
赵长宜脚步一滞。
裴宜学扯了扯陈都督的衣袖,挤眉弄眼悄声道:“别再说了!”
陈都督瞪他一眼:“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她以为她是谁?说几句话就想让闻渊把兵符交出来。自以为是的女人,就该让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裴宜学靠近他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长公主心悦闻渊多年。和亲之事就算要提,也不该你提,你是闻渊的亲姨父,你方才所言,于她乃是字字诛心啊!”
陈都督不可思议地瞪着裴宜学,张了张嘴,一时语塞:“那闻渊知道长公主的心思吗?”
裴宜学摇摇头。
陈都督叹道:“温柔乡英雄冢,还是不知道的好。”
赵长宜走出大殿,看着手里的圣旨笑了笑,有东西从眼睛里出来。她差点都忘了,宗室女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随手结缘牌狠狠一掷,丢得远远的。
她一个工具,不配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