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旁人眼中,老嬷嬷双目赤红,无疑是气到了极致,那一个耳光响亮不说,还将那弱不禁风的小公主一巴掌给扇得一个趔趄,叫她往那路边的假山石上倒去。
旁的下人见此情形都颇是面面相觑。
浅草忙将云嫣扶起,却发觉小公主像个软泥一般竟也扶不起来。
浅草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苏嬷嬷半点也不觉心虚,出了这口恶气便扬长而去。
回去之后,她便叫人去看着,等六皇子一回到府上来,便立刻让对方过来见自己。
然而到了傍晚时,苏嬷嬷只等来了几个脸生的下人。
那些下人二话不说进了她屋里去便开始将她的东西收拾出来。
苏嬷嬷揪住个小丫鬟的衣领问道:“谁许你们这些贱婢以下犯上?”
小丫鬟惶恐道:“是……殿下的吩咐,他说您不喜欢呆在府里,喜欢呆在别庄去,叫咱们收拾好东西将您送去别庄……”
苏嬷嬷几乎都气笑了,咬牙切齿道:“他怎敢?!”
她今日受的刺激太多了,着实叫她消化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猜想定然又是启国公主做的妖,便也不听下人劝阻兀自往云嫣那里寻去。
景玉见到她来也丝毫不觉意外。
“你可想清楚了?”
苏嬷嬷见到他那张肖似其母的面貌,心里怒火便像是骤然盖上了一层冰沫子般,透着一股寒意,“我朝自开国以来,最重孝义,你今日敢将我送走,只怕往后少不得要背负上忤逆之名,我不过是成全你颜面才留在你府上,让你有机会施行孝道,修补自己的名声,如今你却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将自己毁了不成?”
她见景玉沉默不语,只当他还知道好歹,这才缓声道:“你该明白,你唤我一声外祖母,我才是你至亲之人,我若不是为了你好,焉能不计较你母亲做的那些背弃主子下贱的事情……”
景玉听到此处,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道:“你焉能知道她就是个下贱的人了?”
他冷不丁打断了苏嬷嬷的话,还叫她愣了愣。
“昔日圣上与宁贵妃发生了别扭,却要拿一个无辜的奴婢来怄气……我那生母先是被圣上强迫,而后被主子厌弃,也被自己的母亲视为耻辱,她有何之错?”他抬眸,漆黑的眸子里宛若酝酿出了一层浓雾,叫人愈发捉摸不透。
苏嬷嬷瞪着他,脸色愈发难堪,“你说的什么话,贵妃娘娘待她不薄……”
景玉继续说道:“连她的亲生母亲都唾弃她,想来她怀着孩子时定然也充满了绝望。
只是她怀着孩子时都不愿死去,生下的孩子还是个男孩,便叫您愈发觉得无颜面对旧主,您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不惜在她崩溃绝望的时候对她落下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彻底压死,逼她自缢……
您为了和这个孩子撇清关系,不惜亲自替贵妃处置了这个孩子,将他卖给了一个想要求子的妇人当做养子。
贵妃果真被您感动,乃至临终之前还向圣上提出要将孩子找回来的要求,从头至尾,我与我那生母不过都是你们主仆深厚情谊的牺牲品罢了。”
他说完这席话后,苏嬷嬷脸色都隐隐发青,只是她仍要极牵强道:“你为了维护皇子妃,连这些话都编造出来了是不是……”
景玉垂眸道:“我一早便已经决定好要将您送去别庄,只是公主总是需要一些磨砺才一直没有将您送走。
如今她昏迷不醒,还伤到了自己,我也着实不愿再叫她受您磋磨了。”
苏嬷嬷脸色反复,最后咬牙道:“所以你没有送我离开,只是因为觉得她需要受些教训?而并非与我有祖孙之情?而是借我这老妇之手要她明白在这府上谁才是她的倚仗……”
景玉不言,态度却等同于默认。
苏嬷嬷怒极而笑。
“妖女……她把你迷惑成了这个样子,也难怪都成了亲,叫二皇子像是着了魔一样对她念念不忘,我今日便是豁出去了,也要同她同归于尽!”
她说着便要往屋里闯去,却听见景玉语气不徐不疾道:“想与她同归于尽,只怕还轮不到你。”
苏嬷嬷顿时僵在了原地。
云嫣阖着眼儿,昏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明。
她才睡了一觉,醒来后下意识想要翻个身,这才想起自己是装得昏迷,不该乱动。
待小公主打算睁开眼睛来偷看一眼,脸颊上却被个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叫她险些没忍住瑟缩。
“公主即便自己受伤,也想要让我背负上不孝的名义,如今公主还满意吗?”
那道幽凉的声音像是温情脉脉,又像是透着一股诡谲,令人无端肝颤。
好在这声音的主人也并未停留太久,等到脚步声远去,云嫣才睁开眼来重重地缓了口气。
云嫣手掌里都是些冷汗,她随意在裙摆上抹了抹,想了片刻才将浅草叫来。
“公主醒了?”浅草正要打量,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听她问道:“我往日里睡觉的时候可曾说过梦话?”
浅草面露疑色,却仍是摇了摇头,“公主从来都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云嫣自然也知晓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得到了确认,心里却愈发感到一阵凉意。
她既没有说过梦话,他又是怎么看出她的意图与心思的?
云嫣似想到了什么,忙推开浅草,趿拉上绣鞋便登登登地跑到自己往日里藏东西的柜子里。
她打开柜子,又揭开个暗格,发现里头原本存放的两幅画卷竟也不翼而飞。
浅草见状也跟了上来,忧心道:“莫不是苏嬷嬷叫人将公主的画也翻出来带走了?”
云嫣忙合上了柜子,神色如常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画也都还在……”
浅草立马松了口气。
等到晚上用晚膳时,府上都似乎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儿陷入一阵莫名的低沉。
云嫣才醒来还不忘装着虚弱模样,晚饭都是景玉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
待景玉喂她喝消食汤时,云嫣才迟疑道:“殿下生气吗?”
景玉垂眸望着她道:“为何要生气?”
云嫣低声说:“因为我气走了苏嬷嬷呀。”
景玉却垂眸问道:“公主以为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云嫣也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图,只咬唇不语。
景玉却淡声道:“公主是六皇子妃,是我心爱之人,也是我的妻室,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只要公主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那么日后自然也不会受到薄待,公主明白吗?”
这是云嫣第二回听到他提出要她“做好妻子的本分”这样的话,心里不知怎地就是一个咯噔。
她走了走神,见景玉抬眸看向自己,便立马捂着脑袋小声道:“头疼得很……”
她也不肯再喝汤,只揪着他的衣襟靠进他怀里,叫他也瞧不见自己的脸色。
“殿下一直都护着我,我心里全都明白……”
小公主此刻娇娇弱弱的模样倒像是一根柔弱的藤蔓,恨不得将自己缠到他身上去。
景玉放下汤,反手将她揽住,若白玉的面容上宛若没有任何实质情绪。
“你明白就再好不过。”
他的语气透着温柔,却同样没有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