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禅音交代完一切,连夜匆匆离开。展昭再回房,却发现白玉堂已经不在里面了。
他在桌前坐下,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又把禅音方才交给他的东西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禅音说:五爷给你的东西向来不心疼钱。
禅音说:五爷不凶那是对你。
禅音说:为了求这枚药,五爷不吃不喝没怎么合眼,疯了一样的连跑多日。
禅音还说:五爷拿自己施针练手,为的不过是能在你毒发时帮你缓解痛苦。
……
展昭没有毒发,但此时此刻,却比毒发时还要痛。
“白玉堂,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你叫我拿什么来还呢?”
指尖轻轻摩挲手中的药瓶,展昭到底还是把东西连同先前的玉哨一起小心珍惜的收好,随后调整了情绪,手扒住窗子,一个翻身,已如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跃上了屋顶。
如他所料,白玉堂果然在这里。
展昭故意把瓦片踩的一片乱响,随后在他身旁坐下——先是隔了一小段距离,见他没赶自己走,便又试着靠近一些,一直挪到他身侧,和他衣裳挨着衣裳,腿贴着腿,这才终于消停。
白玉堂眼睛都没抬,始终一语不发。
展昭就也跟着沉默,陪他一块儿装起了哑巴——此时此景,展昭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吹着晚风,也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喧嚣逐渐安静,华灯亮起又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展昭这才用脚碰碰他,“喝酒去吗?”
白玉堂半阖着眼,枕在手臂上声音懒懒的:“这么晚了,去哪儿给你找酒。”
展昭又碰了碰他,“听闻知府钱冠爱酒如命,府上藏了不少好酒,我们既到了他的地盘,不去‘拜会’一下不太合适。”
说罢无视白玉堂的反对,直接将他一把拽起,“走,展某请你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白玉堂没什么心情,懒懒散散的任由展昭拖拽。展昭干脆牵起他的手,猴子一样的在屋顶跳来跳去。
晚风拂面,吹乱了二人的发丝。
白玉堂在纷飞的乱发中看了看与自己紧扣的手,继而抬眼,悄悄去看展昭的侧脸。
他与展昭相识多年,虽说不上他的一颦一笑都能明白,但大体上还是能懂他的。
自己不开心,展昭多半看得出来。
每次自己心情不好,展昭总要放下一切架子,搜肠刮肚的想法子哄自己。
白玉堂很感激,但同时也很气。
明明每次惹自己的是他,推开自己的也是他。
惹完,推完,他再重新凑过来,嬉嬉笑笑的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你到底想怎样?
白玉堂很想问问他。
但他又很怕——怕一切问出口,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回不来了。
*
府衙早在白天时候二人就已经来过。
不过展昭没进去,白玉堂也只是跟随官差到公堂上溜了一圈。
里面的格局什么样,二人都不知道,更不清楚所谓的“有藏酒”究竟是真是假。
“猜一猜。”展昭带着白玉堂落在其中一间屋子的屋顶上,俯瞰下面的几间房,“你觉得钱冠会把最贵的酒藏在哪间屋里?”
白玉堂不想猜,随便伸手指了一间。
展昭:“好,就去那一间。”
两人轻飘飘的从屋顶落下,也没避着人,大摇大摆的进了一间偏房。
才一推开门,一股醇正的酒香立马迎面扑了过来,差点直接让展昭醉死在这香气之中。
展昭:“厉害,居然让你猜中了。”
白玉堂没吭声,怀疑展昭早就知道,故意给他下套。
展昭背着手在里面转了一圈,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一坛置于角落里已经落满灰尘的酒。他脚下一勾再一挑,酒坛已然顺着他的力道飞出,直奔白玉堂而去。
这酒飞来的角度刁钻,飞的又快,白玉堂眼睛一眯,下意识抬臂去接,却用力过猛,差点直接将酒打破。
还好展昭手疾眼快,足下步子一滑,抢在他之前将酒坛救下。
“好险好险。”展昭抱过酒坛,埋怨,“……你就算不喝,也别砸嘛。”
说着拍开封泥,尝了一口。
白玉堂因为方才那一接,蹭脏了身上的衣服,他也没去管,浅浅的看了展昭一眼,问道:“好喝?”
“还行。”展昭咂咂嘴,手背一抹唇边酒渍,“但要和陷空岛白五爷房里的藏酒比,还是略逊一筹。”
白玉堂视线垂下,没接他这茬。
展昭就又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
“玉堂。”展昭忽然看着他道,“屋里的酒好好留着,等我身上的毒解了,定去找你一坛一坛全部喝光。”
白玉堂早熟悉他的套路了,知道他这是碰碰嘴皮儿又忽悠自己呢,连个反应也懒得给他。
展昭又道:“我这毒,我也会想办法好好去解。你也不必拿自己试针了,无论是试,还是带我同去,我都奉陪到底。”
白玉堂终于抬起眼,略带惊讶的去看他。
展昭一脸坚定和严肃:“今日所说,无半点虚言。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发誓。”
说完,他并拢三指就要举起,被白玉堂一把又给摁了下去。
“行了,信你。”白玉堂无奈道,“就你这张嘴,发不发誓也都一个样。”
展昭立马又笑起来,“不发誓,拉钩也行。”
白玉堂嫌弃:“幼稚。”
展昭:“来嘛,拉钩!”
白玉堂躲,展昭便追着他要强行与他拉钩。
闹到最后,白玉堂还是拗不过他,“不情不愿”与他小指勾缠。
拉了钩,又顺便“盖了章”,白玉堂看着两人的手,心想:约定好的,这次可不许赖账了。那些酒,我只等你一人来喝。
*
哄好白玉堂,展昭抱着酒坛还要再喝,被白玉堂皱着眉头一把抢走。
“说好请我喝,你怎么自己喝个没完?”
展昭倒也没太馋酒,只是故意逗他:“这里那么多坛,你作何非抢哥哥这一坛?”
白玉堂抓着酒坛不肯松手,“爷就看上你这坛了。”
展昭也丝毫不退让:“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喝到嘴了。”
言罢,两人居然就这么为了一坛酒“打”了起来。
这里空间狭小,周遭还摆着不少酒架子。
两人这么一动手,大有不管不顾的架势,上蹿下跳的直把酒架上的酒弄的摇摇欲坠,几次差点连酒带架子一起掀翻。
展昭一边抢酒,一边还要留神这些酒不要真的被他们打烂,以防闹出太大动静,把人引来。
偏偏白玉堂像是故意看他好戏,从起初的“不留神”碰到架子,到后来成心的不要太明显。
两人正闹的欢,外面不知何处突然“哗啦啦”一声,像是瓷器打翻碎裂,紧接着有叫喊声传出。
展昭专注听外面动静,忘了自己这边“岌岌可危”。
“咣”的一声响,酒坛应声而碎,酒香立马升腾蔓延至整个屋子。
外面有人听到,问了声:“谁?”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立时收住声,十分默契的双双上了房梁,又挪动瓦片,自里面蹿出。
府衙后院,有人提着灯快步走来走去,单是看他们的表情和脚下步子也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展昭爬伏在屋顶,和白玉堂静静看了会儿,小声说道:“我有种不祥预感。”
白玉堂比他干脆的多:“过去看看。”
两人施展轻功,沿着暗处前行,一直到了一间房前。
展昭:“好像是钱冠的书房。”
一位妇人锦衣华服,在丫头的搀扶下焦急的走来走去。
不多时,从屋里小跑出一位大夫,刚好是白天被禅音揪去给关寻绎看病的那位。
大夫一出来,妇人马上迎了上去:“如何?”
回应她的是大夫无力的摇头,和一声沉重的叹息。
妇人当即有些站不稳,被身旁的丫头一把扶住。
大夫又叹息一声,对她拱手:“夫人,还请节哀。”
不远处,展昭与白玉堂面面相觑。
展昭小声:“死了?”
明明白天时候还好好的!
白玉堂道:“白日我见他还很正常,看面色也不像是有疾在身。”
那边,妇人也问道:“可是查出死因了?”
大夫摇头:“没有外伤,也未发现有何疾病。”
他道:“据小人听闻,钱大人是突然暴毙?”
至此,妇人终于伤心的落下泪来,她用袖子擦擦眼泪,颤声道:“晚膳时候人还好好的,用过饭后,他说有公务处理,一个人扎进了书房,中途口渴,喊了丫头给他烹茶,茶才送到,未及喝下他却忽然倒地,等再来了人,他就已经……”
展昭听着她的描述,忽然一皱眉:“怎么有点耳熟?”
白玉堂提醒他:“关寻绎的义父似乎也是同样的死法。”
没有外伤,未有疾病,查不出死因,还都是突然暴毙。
之后二人又跟着他们去到后厨,检验了钱冠的饭菜和茶,都没有发现半点问题。
展昭一拽白玉堂:“走,先回去。”
二人犹如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离开。
回到“自在飞花”,展昭挥手叫来了哑丫头。
“你们这里,近来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哑丫头歪了歪头,似乎没太理解他的问题。
展昭:“比如有人突然毫无征兆的暴毙身亡,或是有人突然失踪这类。”
哑丫头点头,她抬起手似是要比划什么,又担心展昭看不懂,示意要去取笔墨来写给他看。
展昭:“不必,你比划,我能看懂。”
哑丫头便尽可能挑拣着简单易懂的动作比给他看。
“三年前……城南……”展昭:“你是说关家?关寻绎?”
哑丫头先点点头,马上又摇头。
展昭:“是寻绎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