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莲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福泽谕吉家的院子。
从他刚踏进这个庭院的大门,就如同走进了一片小型的松树林。房屋是典型的日式二层楼,被两旁的松树簇拥着。
阳光从树叶枝桠的缝隙间漏下,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散成点点金光,一路跳跃着延伸到前方的草丛里。
在两棵小松树之间,竟然还有一个木质的大黄鸭秋千。
……还挺有趣。
黑泽莲瞟了福泽谕吉一眼,后者解释道:“那是乱步的。”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不玩那个的。”
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黑泽莲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遍,看得福泽谕吉眉头紧绷:“我真的不玩那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两遍,好像生怕对方不信似的。那本来就是江户川乱步喜欢玩,才绑在那里的东西。
“哦。”黑泽莲伸了个懒腰,他四肢修长,摊开手臂的时候衣服向上抬起,露出了好看的腰线,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朝福泽谕吉笑了笑,“我想玩。”
福泽谕吉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顺着往下,看到了那截生动的腰线。
青年身上的香水味掺着威士忌烈酒的味道,混合出一种若即若离的香味,时不时飘进他的鼻腔里。
“嗯。”他从来不对青年摇头,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秋千上【乱步大人专属】的字样,示意他随意去玩。
“我去泡点茶,你喝什么?”福泽谕吉没等黑泽莲回答,就自己回答了,“家里现在只有荞麦茶和橙汁。”
“那就荞麦茶吧,我想要荞麦多一点。”
“好。”
黑泽莲痛痛快快地坐到了秋千上,晃着两条长腿,将秋千荡得很高。
他喜欢这种雅致又有趣的玩意,顺便四下环顾着福泽谕吉的家。
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他看到青灰色的檐角在松树的葱郁中露出一角,沉静又典雅。
荡到最低点的时候,他的视线刚好和在一楼开放式厨房里泡茶的福泽谕吉对上。
威严的中年人泡茶时的身姿都是笔直的,而他身旁的那盆含苞的铁线莲则多多少少柔和了这肃穆的氛围。
“泡好了吗?”黑泽莲大声问道。
福泽谕吉往瓷杯中注入滚烫的热水,朝他“嗯”了一声。
下一秒,青年已经从秋千上消失,站在了他的旁边。
靠的太近,那股曼妙的幽香直往他的鼻腔里钻。说不出来是什么香水味,威士忌的味道闻出来了,好像还有一点果香、一点花香,一点海风的自由气息。
作为一个很保守的日本老男人,福泽谕吉从来不用香水,他的部员里也没有哪个男人会使用香水。但黑泽莲用了,他也没觉得反感。
22岁爱臭美的男孩适用的礼物里,香水排在前三位。
可他不晓得黑泽莲喜欢什么牌子的香水。
“好香啊。”黑泽莲也觉得香,但他闻到的不是香水味,而是福泽谕吉泡出的荞麦茶,他平时要么喝酒,要么喝咖啡,偶尔会喝点牛奶,极少会喝到其他的饮料,“看起来好神奇,比上次寿司店的颜色更好看。”
两人各因一种陌生的香味而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黑泽莲刚要去碰杯子,被福泽谕吉及时阻止了。
“还很烫。”
他指了指旁边的果盘,里面是他刚洗过的水晶葡萄,摆了足足一盘。
对方喜欢鲜花和水果,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哇,是绿葡萄啊。”
他果然从青年眼里看到了小男孩特有的干净澄澈。
“让您破费了呢。”黑泽莲捻起一颗葡萄,上面挂着水滴,晶莹剔透,又生机勃勃。
很漂亮,吃起来也足够美味。
他吃葡萄不吐皮和籽,仿佛要把这勃发的生机也一并吃下肚。
他近距离观察着福泽谕吉家中的摆设。
家具不多,都是基本款,保持着原木本色,和风浓厚。到处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的,没有一丝脏乱的地方。
黑泽莲知道这多半是请了钟点工做的,福泽谕吉是个富足且自律的中年男人。
他的自律,体现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早起练习剑道,吃一块青梅干,喝杯荞麦茶,然后穿着素净的和服,步行去武装侦探社上班。
黑泽莲也是个自律的人,除去不得已的被森鸥外压迫通宵加班外,也是几乎一年到头的早起。
起的早,可以看见朦胧的晨雾,缥缈的星光,然后等待着湿哒哒的树木在微熹的晨光中舒展着焕然一新的枝桠。
他最舍不得错过的是灿烂的日出,和那被渲染出温暖橘色的天空。
四十八岁和二十二岁的早晨一样精彩。
“福泽先生为什么不把铁线莲种到院子里?”
一个富足严肃的男人,家里没有妻子和孩子,没有猫狗和金鱼,只有两排松树,未免太过冷清……哦不,他现在有一盆铁线莲了。
可是他没有把铁线莲种到偌大的庭院里,依然选择放置在了客厅里。
“外面风太大了。”福泽谕吉略一迟疑,说道,“以前把蝴蝶兰移栽后三天就枯萎了。”
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在冬季从青梅竹马的女孩小锦那里得到一盆漂亮娇贵的蝴蝶兰。植物应当活在更广阔的天地里,享用风霜雨露,这是他坚持的信条,于是他将蝴蝶兰种到了当时的院子里。
没过三天,蝴蝶兰就冻死了,他自然也遭到了小锦的痛骂。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养过花了,下意识地觉得太柔弱了。
“是冬天移栽的吗?”黑泽莲问道。
他被打断回忆,回答道:“是,快过年的时候。”
“难怪。蝴蝶兰很怕冷的。但铁线莲无所谓,很好养的,它喜欢爬架子,能给你爬满一面墙。不过——”黑泽莲顿了一下,挑了挑眉,“没想到福泽先生是个惜花之人。”
也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竟然会把三十年前的遗憾记到现在,难怪会没把铁线莲种到院子里去。怕风太大,怕温度不合适,又给养死了,重蹈当年的覆辙。
“咳咳。”福泽谕吉被这句“惜花之人”的评价呛到了,赶紧转移话题,“你的茶凉了,可以喝了。”
他暗自琢磨,平日里别人评价他的话,比这种话肉麻和奇怪也有,但他好像第一次有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