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凤又不是气象台的预报员,但既然大家都寄希望于贺朝凤,倒是让贺朝凤有一种沁到骨子里的熟悉感。所谓众望所归,霸业之开头,是那么回事了。
贺朝凤安慰他们:“雪嘛,和雨一样的,一阵一阵,说不定过会就停了。”
一刻钟后。
三辆马车顶着厚厚的积雪,车上的人全白了头。天地一色苍茫。书生纵有诗情画意,也被塞了满嘴的风雪给冻成了狗。
姜明淡定地缩着袖子,他道:“都说人在倒霉时喝水也会塞牙缝,古人诚不欺我。”
贺朝凤:“……”
贺朝凤一脸冤枉。
傅清离哭笑不得,傅清离替贺朝凤掸了点雪,宽慰他说:“天有不测风云,非人力能左右,何况这里是云台山。都说一夜云台梦,看遍四季风,当地人也难以捉摸这里的天气。”
赶马的镖师笑道:“是这个理。我从前同顾当家来过云台山好几次,有时夏天会下冰雹,有时冬天会有春花,刚见时可稀奇了,后来问了当地人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十分常见。”
说归说,这雪也着实大,镖师并不是白担心的。
不过是马车慢行了那么一会功夫,白茫茫的雪已经像鹅毛一样倾倒了下来。山间的风也在变大。马开始踌躇起来,赶马的镖师试了下风向。镖师问顾淮北:“少爷,还走吗?”
风雪中行进不是个好主意,容易遇到险境,而且严如福说的不错,山里落雪,最怕雪崩,就为扔一个箱子冒这个风险,不是很值得。但眼下离目的地已然不远,如果赶一赶,说不定是能把活儿给干完的。
顾淮北略一思忖,手臂被人拉住。
贺朝凤道:“离目的地多远?”
顾淮北一算:“小半程路。但眼下风大雪大,还有两个弯的迷魂岭,恐怕不好走。”
“不好走也得走。”贺朝凤说,“现在不好走,等雪将此地的痕迹一掩埋,就更不好走了。”
贺朝凤想了想,觉得如果冒然行进,多半会迷失在这山林之中。贺朝凤转而问镖师:“裴爷带队找淮北的时候,你在场吗?”
那镖师姓林,叫小林。小林道:“在场。”
那就好办了。贺朝凤对顾淮北道:“你把小林留给我,再给我两个人,剩下的镖师留给金元宝,你带他们去避一避风雪。我就和小林去望川坡,把这些箱子处理了。回来我再找你。”
顾淮北当然拒绝:“这怎么行。”
别说这些铜箱要两个大汉才能抱起一个,光贺朝凤这模样,风一吹指不定飞哪儿了。顾淮北牢牢记着贺朝凤被猿猴那一掌打的胸都差点穿了。
顾淮北道:“你和他们留下,我去。”
贺朝凤劝顾淮北:“前面只有两道弯。但万一迷了路,你有经验,你可以来找我们。要是你栽在里面,我上哪里找你?”
顾淮北还要再说,贺朝凤已经干脆利落地决定了:“就这样,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
金元宝也不同意:“就这点风雪,我们怎么能够让你一个人走。淮北不行,朝凤也不行。”
乐氏三兄弟连连点头,有福气就一起看宝贝,有困难就独自去逃生,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应该做的事。这叫奸商,奸商是做不了大生意的。
周全其实还挺赞同贺朝凤的,走一个,金元宝身边的壁垒就少一个。周全跟着出来,当然是想挑好下手的时候就下手。毕竟那是行走的千两黄金。
周全假惺惺道:“就是,不要分开行动——”
砰一声。
众人闭了嘴。
众人默默看着傅清离。傅清离收回白皙的手掌,他刚拍碎了一个铜箱。铜箱炸裂开来,就连里面能蛊惑人心的颜料都没来得及挥发。
傅清离道:“吵够了吗?”
傅清离建议道:“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把雪震下来,大家就不用吵着谁去寻望川坡了,直接在忘川河见吧。”
金元宝:“……”
顾淮北:“……”
金元宝小声和贺朝凤告状:“他拍箱子的声音不是更大吗?”
傅清离扫了金元宝一眼,金元宝莫名背后一寒,不敢再出声。傅清离终于叫这帮叽叽喳喳的人闭了嘴,简短道:“我去。”
顾淮北习的是刀技,偏向刀使,走外门功夫。傅清离修的是内劲,所以他不用兵器,一身内力雄厚如磅礴之海。这些箱子,傅清离一个人处理够了。
但贺朝凤能同意吗?
贺朝凤同意的。
这是十二万两的大佬,还将成为他未来的得力助手,当然会和贺朝凤站在同一战线。贺朝凤在这里最放心的就是傅清离。
贺朝凤道:“哦,那你小心。”
一众人目光囧囧。
马车就在此地停下,分成了两批,傅清离带着小林两个人上了山,其余人包括贺朝凤在内,就停在了松针林。雪花漫天飞,傅清离黑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乐老大担心道:“他带的人太少了。”
贺朝凤:“你是哪位?”
乐老大:“……”
乐老大道:“我是路人甲。”
金元宝把三个路人和贺朝凤作了正式介绍,贺朝凤掏出小本本记了一笔,备注写明,欠路费。贺朝凤收起本子道:“他能一掌拍碎铜箱,你能吗?”
路人甲:“……”
天干地支加起来都不能。
贺朝凤没有和路人们解释太多,本来旅游团是进山来观看铜箱奇景,但现在的模样,就算让他们上了山,也只能见到被雪覆盖的土坑,没有观赏性不说,还很危险。
能把他们带来,就最好一个都不差的带回去。从前既定的剧本,贺朝凤无法规避,但现在空白的前路掌握在他手中,贺朝凤就要按自己的方法做事。仙人飞也好,男人生孩子也罢,是条人命,能活着就活下去。
贺朝凤看了眼天色:“先找个地方避风雪。”
“假设落象峰的山贼知道这里有宝箱,但他们拿不了,那就一定会守在附近。依我推断,他们的老窝一定就在这里。”
贺朝凤肯定道:“就在这不远处,你们找找,一定有龙瞎他们住过的痕迹。”
一干方才还认为贺朝凤胆小怕事的镖师:“……”
镖师张着口。
因为,真的有。
“裴爷搜山的时候,确实在这附近搜到了龙二瞎的老巢。”镖师指给顾淮北看,“就在这山石背后不远处,有两间瓦石搭建的简屋,能供七八个人居住。”
山路颠簸,乐氏三兄弟抱成了团,惶惶不安。周全有武艺傍身,不以为惧。唯有姜明,望着这漫天银絮,倒似受了启发,兴致高昂作起诗来,还背了一首汉王赋。
不过是两个转弯,马凭着生存的本能,在风雪中找到了方向,很快将贺朝凤他们带到了龙瞎他们留下来的简屋。
这里裴安曾经来过,当时玉雪牵在外头,而裴安极目四眺,曾见半山腰黑乎乎的一片,就是这里的房屋,拿石头垒搭,虽小但一应俱全。
天很快暗下来,但雪却越来越大,没有停歇的趋势。乐氏兄弟们和书生抱团抱在一起,今夜肯定是走不了了,索性有个地方过夜,倒也不碍事。
镖师们都是在外面生活惯的人,他们一进屋,就张罗着找了个石盆,找了点剩余的干草点了火,火盆很快烤起来,一帮人聚过去取暖。
贺朝凤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暗影不吭声。火光在他莹白的面容上打上暗影,但因下午那一出雷厉风行,没人当贺朝凤是个柔弱的公子哥。
屋里挂着些风干的腊肉和咸鱼,镖师们取了,拿油抹了抹,烤起来喷香。金元宝取了一个烤好的兔腿,暗搓搓拎过去递给贺朝凤:“担心你就说嘛,没人笑话的。”
贺朝凤接过腿。
贺朝凤斟酌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把箱子扔了是对的,那么容泽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能够配出治好淮北那些兄弟的药了。如果我没选择把箱子扔了,这会儿又会如何。”
贺朝凤想着两种可能性,就像手掌的两面,手心手背,无法判断它的可行性。贺朝凤想不出结果,末了咬口兔腿,嫌弃道:“太油了,你看我干嘛。”
金元宝无语地看着一本正经谈公事的贺朝凤,不知道为什么,替在外面拼博的自家暗卫略微心疼了一把。
夜深人静,一帮人守着火盆昏昏欲睡。镖师站着岗,顾淮北握着刀,金元宝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姜书生从怀里掏出了纸和笔。
姜书生淡定道:“到了写诗的时间。”
贺朝凤:“……”
乐家老三迷蒙中打了个哆嗦,一激灵醒了。他中午喝多了酒,晚上一直憋着没敢上厕所,这会儿没忍住,很想去放一点水。
乐老三踌躇不定,最终匆匆起来,低声与镖师道:“大哥,能不能陪我——”
镖师一脸震惊,但也算好心,风雪天中跟着乐老三出去,看人站在一块石头后面,就站定不动了。镖师道:“快点啊,鸡儿给你冻着。”
乐老三远远哎了一声,过了半晌,这才拎着裤子转出来,笑眯眯直谢过镖师。
他们的动静比较小。乐老三出去时,贺朝凤只是看了一眼,没当回事。这一夜那么漫长,贺朝凤抱着身上的毛皮大衣,候到火盆熄,梦中有人在摇他。贺朝凤忽然睁眼,才发觉不知几时睡着了,而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