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按住杨清的肩膀,冷声:
“第三位,我不准备插手你的事,劝你也不要随便动我的人。”
男人的力气有点重,一如他的语调。
欧阳绝视线偏移了一瞬:“切,小气。”
David移开目光,杨清正准备问他方才欧阳绝话语的意义,却感到压在肩膀上的手一沉。
此时杨清背对着村庄,而David正好相反。
男人瞳孔微微放大,又眯起眼:“那是什么?”
杨清一头雾水:“哈?”
David另一只手也搭上杨清的肩,将他调转,使他面向山下。
杨清的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似乎能隔着衣服和皮肤感知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待他恍过神来,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在几人视线的尽头,方才还只有白茫茫的雪的地方,忽然冒出长长的队伍。
远远望去,像一只只黑色的蚂蚁,在硕大的白布上密密麻麻,缓缓挪动。
至少上百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与白得反光的雪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那庞大队伍的最前端,另有几人脱离了人群,孤零零的走着。
他们手上似乎抬着长条状的漆黑物体,杨清有些看不清楚,尽管如此他仍能凭借联想猜出物体的真面目——
“是棺椁。”
David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杨清偏头看他:你又知道了?
David撤开一手点了点嘴唇,意思是:是你又把心里想的事说出口了。
“什么时候死的人?”
欧阳绝问道。
David竟能回答:“前天深夜,或者说昨天凌晨。”
欧阳绝陷入沉思,半晌,笑了,目光骤然变冷:“原来如此。”
她说完就拉过一旁保持沉默的欧阳如烟的手腕:“走了。”
与David擦肩而过时,她用两人才能听懂的语言轻声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David目光一凝,下一刻扫向欧阳绝的侧脸。
她嘴角微扬,稚嫩的面孔在风雪中变得模糊,声音冰冷:“第一位,你好自为之。”
*
杨清与David并肩走下山。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David先开始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实在是被杨清逼得紧了,无奈笑道:“你不猜到了吗?我第一天到的时候,和那人起了一点小冲突。本来没打算拿他怎么样的,不小心失手了。”
杨清见他好似真心懊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David勾起唇角,眸中却全无笑意:“他好像想把我绑回去当……‘替代品’。”
“‘替代品’,什么意思?”杨清顺势问道。
David摇摇头,想了想,低叹了一口气,突然紧紧搂住杨清,在他耳边俯首低声:“思清,这事是我做的不妥,竟然让那个麻烦的家伙出现在这里。”
杨清莫名:“你指欧阳绝?那又不是你的错?”
David不语。
杨清没有继续问下去。
二人站在半山腰,观望着逐渐远去的丧葬队伍。
村民们在大雪天中宛如一个人一样行走,整齐的步伐,机械同调的速度,以及从远处看上去如出一辙的黑影。
他们在为某个人送葬,但看上去他们中的每个都仿佛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思清,不要让那家人知道我们上了山。”
David揽着他的肩低语。
杨清点了点头。
David沉默了许久,当他的声音终于传来时,干涩紧绷。
“如果有一天……”
David依然眺望着远处如阴云般笼罩在雪地上的黑影,这一刻他久违的感到无力。
他无法想象失去自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尽管从某些意义上他从未完全拥有过。
他并不畏惧死亡。
他,或者是他们,在需要的时候,都能毫不犹豫的去死。
而早在很久以前,当他抛弃自己的名字,接受“David”这个名字的瞬间,他就清楚意识到:他的躯体以及灵魂,他生命的全部,都将永远不再属于他自己。
——令他畏惧的是死在杨清的面前。
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留下永久的阴霾。
他的半身还没有长大,就在昨夜他才对他发誓会支撑他保护他,可此刻重温誓言只让他恐惧和难过。
他安慰自己,那些还未确定的事情不一定会发生,不是所有不好的征兆都会应验,一边苦涩的想着:这不是他所接受的教育。他所接受的一切思维和肉/体上的训练让他预判危险,并时刻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他得送杨清离开。
此刻他终于开始后悔他把杨清扯入这个游戏了。但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会有相遇的机会,遇到他David才能确定:自己是存在过的,并确实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弱小的姿态,但其中又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David无意识的捏紧杨清的肩膀,目光在逐渐消失在大雪中的黑影上停驻。
他不会让杨清沦为那些人中的一员,纵然自己可能已经泥潭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