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比脚下上窜的火苗更令人窒息——
“日后你若犯了错,大哥也会清理你”,这句少时听到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间。他想起了许多:李拂星背叛了家人中立的意愿,投奔唐王赢战,在沙场上效命;他带走了大匡城的机械术和宝贵的资源泽火,为唐国制造杀人的机械;他从来都是一个成大事的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时,可大义灭亲。
烈焰燃烧的滋滋声、兵戈交接之声、炮火之声、人们的哭喊,瞭望台一点点倒塌的声音在这一瞬湮灭,他被一念夺去理智。眼前一片空茫,眼前的战场变成虚空。
火焰像是不只餍足的猛兽,飞快地吞噬了瞭望台,将之变做一具火塔。李初白被绑在最高处的柱子上,眼睁睁看着火苗逐渐逼近。他想起在洛河边死去的同伴,想起他抱着挚友容湛早已面目全非的身子,赶走想要叼走尸体秃鹫,他离死亡那么近,却又死里逃生,变得比不知死时更怕死怕。大抵是老天也嫉妒他拥有得太多,才让他死的时候形单影只。
浓烟熏得眼睛酸涩,泪水刚流到脸颊就被熏干了,李初白不敢闭眼,他怕一旦闭上就再也睁不开。
.
就在此时,风里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拍打翅膀的声音。
李初白艰难地抬头,模模糊糊看见有一片片的黑色的云从四方聚集而来,盘旋在无邪谷上空……
“死灵鸟!”瞭望台下,老兵们高喊出一个名字。
传说中死灵鸟生着黑色的翅膀、浑身长满羽毛,却生着人面,最喜欢吞噬那些新鲜的尸体。吞噬了谁,脸就会变成谁的样子。
“是狼贼饲养的魔兽!”
那一片与夜色混为一体的死灵鸟俯冲下去,在战场上如同狂欢一般载歌载舞,它们吞噬着新鲜的血肉,甚至用坚硬的爪子、锋利的喙袭击那些疲惫的士兵。它们是喜欢亲近烈火的生物,叼起战场上的尸体不断投入瞭望台下的烈火中,很快,就堆积了如山的尸体,渐渐压下了火势。
突如其来的魔鸟群破坏了苍云军准备迎接胜利的喜悦,到了长夜即明的时候,战争还没有达到破军预期的目标。
破晓的天边露出了一条红线,就在这时,那些疯狂的死灵鸟仿若受到了神的旨意,停止了对人无差别的攻击,朝着西方屈膝行礼。死灵鸟的叫声犹如小儿啼哭,向天悲鸣。
只见,天边出现一个巨大的飞行机械……不,似乎不单纯是一架飞行器,倒像是通天彻地的大鹏鸟,破空吟啸,风动群岗,以雷霆之势袭来,鸟兽潜踪!
鹏鸟挥动翅膀,转瞬之间,冯夷息浪,瞭望台上的大火渐渐熄灭,露出下面焦土和残喘的火苗。
“六翼鹏鸟……”李初白缓缓望向朝高台飞来的巨兽,虚弱地吐出了曾经在传闻中听过的名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机械魔兽?
临怀!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李初白顷刻间挺直了腰背,极度震惊地看着来者——
六翼鹏鸟的钢翼卷着流云和黑烟,纷纭杂沓而至,一抹红衣从浓烟中乍现。
哥舒焕又回来了。
此情此景,李初白从未如此心潮澎湃,他或许不该这样,竟期望着自己的敌人、被自己深深伤害过的人赶来,但人的情感又如何是“因为所以”可以解释的呢?
李初白整个人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而嘴巴被一根布条勒紧,嘴唇憋得充血发红,同时目光凌乱,眼角飘红,大火熏得他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目光盈盈。
哥舒焕看到心爱之人被绑成这副模样,碧色的眸子沉了沉。
战争和床笫都是能勾起男人欲望的事,两者结合,更是教人产生无数色.情的联想。
他第一次在欲望来临之际,没有忍耐。天际线下,危楼之上,哥舒焕对着那张唇,狠狠吻了上去。
如此不合情理,如此荒谬,却勾魂刻骨。
疯了,李初白想,哥舒焕一定是疯了。
他明明已经乘着鹏鸟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座孤城,哪怕再加上一只机械魔兽,又哪里是一万苍云军和无数唐国精妙武器的对手?
而李初白也隐隐觉得,他自己也疯了,所以才会配合哥舒焕的疯狂。
“哥舒焕,你回来送死吗!?”
“棋差一着,我输了。我是寰北的狼主,又不是你们唐国的帝王,我因战而生,也因战而成为王,怎么可能弃城而逃。我不在,死的人更多;而且,哥哥,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的样子。”
哥舒焕一向是个比他的年龄更老成的人,可接下来的那句话,他说的时候满是少年人的轻狂。
“胜败是兵家常事。只是输这一次。将来……谁胜谁败,还未可知呢。”
李初白奔溃道:“哥舒焕!你为何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地基摇摇欲坠,瞭望台彻底成了一座危楼。
哥舒焕抱住李初白,让他在摇晃的地面上站稳,贴着他耳边道:
“我没有放过你。我要哥哥一辈子,都欠我。”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六翼鹏鸟熄灭了孤城四处频起的大火,在百姓的顶礼膜拜下振翅高飞,朝着天际翱翔。
就在最后一根柱子支撑不住的时候,瞭望台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