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手中的动作顿了下,心中似是有了什么猜测，面上的笑意淡了点，随意嗯了声,握着手里的眼镜盒子打开，依旧带上了老花镜。
卫子明说了一句,之后也没急着开口，反而默默看着老太太动作，看着她身子慢慢往后靠,又慢慢的拿起报纸抖开,仿佛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不起眼的小事,闲话家常一样。
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卫子明静默一瞬,还是决定直接挑明了说,他也调整了下坐姿，随手把搁在膝上的书本放到了茶几上,背脊微微放松，仿佛就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似的,可他眼角余光却又时刻关注着身旁人的反应，终于,他拖着调子开口了:“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卫子明智商虽高，但他常年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处，亲人之间相处时还能在他身上看到些温情，其他时候,都是冷的像块冰似的，借用王向辉的一句话就是，大夏天的站在他身边都能降温了。
没什么跟人相处的经验，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喜欢的人相处，卫子明到底是在国外待了近十年，多少受了一些开放思维的影响，可他少时是卫老太太带大的，而老太太又是个名门闺秀出身，这就导致了，他在对周月表达时，一方面是直接的，另一方面却又是克制的，这样矛盾的情况下，两人的相处只会越发疏远。
卫子明虽然不太懂得怎么跟异性相处，但他也不笨，至少能看的出来周月的反应，也在慢慢调整，可他到底是低估了周月的聪慧以及敏感，一些在他看来不算问题的问题，其实都会给周月造成压力。
感情是相互的，一方逼近，另一方却不断后退肯定是不行的，卫子明疑惑周月的态度问题，问不出来，只能私下里去思考。
他昨天找了机会侧面问了卫子浩一些问题，想知道是不是老太太看出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得到的结果却是和他猜的那样差不多，所以他更加疑惑，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话音未落，卫子明观察着老太太的反应，却见平时对他感情方面的问题敏感的不得了的人只是轻嗯了一声，算是意料之中的反应，挑了挑眉，他又接了一句:“奶奶，这姑娘你也认识的。”
这回，卫老太太的反应终于大了些，但也只是调整了下坐姿，似乎对这件事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卫子明观察着，又慢慢试探了一句:“奶奶，你觉得让她做你的孙媳妇怎么样？”
这话里的意思更加明显，卫老太太内心暗叹一声，面上愈发平静下来，她还是没接话，只是另取了个话题问道:“阿明，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学会的钢琴吗？”
卫子明顿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思索了下，还是如实道:“奶奶说过的，您是十一岁时第一次接触了钢琴。”
卫老太太视线一动，慢慢的看向了客厅里一侧靠墙的位置，那里有一架被白色镂花布遮住的钢琴，是后来卫家稳定下来后，卫老爷子托人专门买来给她的，可琴买回来后，她却一次都没弹过。
“教我弹钢琴的那个老师曾经说过，挺直的背脊，代表的是你的尊严。”
“我这一辈子，活的坦坦荡荡，从未让人看过笑话，从来都是挺直了背，抬着头，被人指指点点的笑话，那是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卫老太太说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正了身子，话说的轻，语气里却满是不容置疑的认真。
她侧了下头，老花镜后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了，可那视线里却都是模糊不掉的锐光。
这一段话说的似是而非，旁人听着会觉得这和之前的话题完全不沾边，可祖孙俩心里都明白，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卫子明深觉，自己把问题看的简单了，他到底是年轻人，接受了开放的思想教育，并不觉得身份或者学识修养是个值得考虑犹豫的问题，但老太太不同，老一辈的教育讲究门当户对。
他不觉得是个问题的问题，却成了现在沟通的一个难题。
卫子明一直觉得奶奶是个很开明的长辈，因为他父母的婚姻，就是在那个自由恋爱刚刚露头的时候就走在前沿的一对，俱母亲说，奶奶那个时候并没有做什么反对的事，而且要不是她的支持喜爱，说不定就没有他们兄弟俩的出生，所以他一直都不觉得老太太会反对这件事，他甚至觉得依老太太对周月的喜欢程度，该是恨不得让他马上把人娶回家才是。
卫子明从老太太的语气里听出了郑重，虽然想象和现实出现了偏差，但他仅是皱了下眉，心里的坚持丝毫没有动摇。
但现在，他知道已经不能从老太太这得到认可了，貌似短时间内都会有分歧，又一想到他明天就会离开家，短时间内回不来，独留下周月一人应对，一时间，他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决定。
缓了缓，卫子明忍着内心的懊恼想替周月挽回一点，却又不想认从老太太的说法，只淡淡道:“奶奶您想的也太多了，谁都不可能得到每个人的认可的。”点到即止，他随即学着老太太之前的做法转移了话题，轻笑道:“话说，奶奶可能觉得我优秀，可人家姑娘好像没有看上我呢。”
卫老太太听了这话一顿，右手食指捏着报纸微微用力，似是对他的态度心下不满，侧头斜睨他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又是答非所问的接了一句:“小月确实是个好姑娘。”
这句话，也算是挑明了这一场虎头蛇尾，前言不搭后语的谈话。
卫子明微一挑眉，忽而轻佻又直接的问了一句:“那这么好的姑娘，给你做孙媳妇好不好？”
他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可那是他心中的姑娘，该配得上这世界上所有的赞美，而不是由着人家有一丁点的偏见，哪怕那人是他的亲人也不行，他的人，他自己维护。
“啪！”
卫老太太一手直接把报纸拍在了茶几上，玻璃震的一响，卫子明一顿，收起了面上故作出来的表情，但那句话却不愿收回，只温了神情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这么用力手疼不疼？”
卫老太太无法，看着他这模样有些被气到，想要抬手拍他一下，舍不得，想要用力剜他一眼，还是舍不得，最后只用力哼了一声，抽回了被他装模作样轻揉的手。
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最后留下一句:“只要一天还住在大院里，就一天不可能。”
一听这话，卫子明霎时皱起了眉头，反驳的话张嘴就要说，但一抬头，触及老太太认真的神色，想到自己即将离开，抿了抿唇，到底是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