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仲文没想到他不过是一趟京城行,居然有面圣的机会,哪怕他脾气又臭又硬,到了帝王面前,那也是少不得会战战兢兢,深深伏地行礼,听到圣人让他起身回话,他这才站起身来,不过有了这时间的缓冲,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因为不敢冒犯圣颜,他一直没敢去看皇帝的长相。
本以为是要回答淑妃的病情,哪知道居然问的是容静秋,这让他错愕了一瞬,虽不知道问容静秋的身体有何用意,但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实话实说,不然很有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江南名医是好姐妹请回来的,清澜郡主见他沉吟,以为他害怕,于是道,“圣人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便是,这又有何为难的?反正又不是要砍你的头……”
“清澜。”皇后轻喝一声,示意她不要胡乱插嘴。
“皇伯母也太过小心了些,不过是九哥哥要娶媳妇罢了。”清澜郡主一派天真地笑道。
皇后这下子后悔带这小妮子过来了,因为皇帝喜欢这个侄女,她才格外抬举她罢了,私心里她并没有特别喜欢这个疯丫头。
杨仲文飞快看了眼清澜郡主,后者笑容更大了,更给他做了个放心的嘴型。
两人的互动坐在御案后的皇帝和站在他身边的皇后没有看到,太子和赵裕一眼就看得到,太子微垂用握拳在嘴边咳了咳,示意小堂妹别太过份了啊。
赵裕倒是第一次觉得清澜郡主这个堂妹不错,以后可以对她好一点。
杨仲文有了这暗示,这下子心里有底了,原来是皇家要选媳啊,怪不得过问容静秋的身体,于是他这会儿开口道,“回陛下的话,容姑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她还年轻,服用的药物量不大,所以如今的身体与寻常健康的女子并无不同。”
“哦?这么说是完全无碍子嗣的?”
皇帝这一发问,杨仲文再度拱手道,“草民以自己的医德发誓,绝无虚言,陛下可以派太医院的太医前去诊脉,就可知草民绝无假话。”
这个答案,皇帝倒是挺满意的,皇后却是皱紧眉头,那个绝子药有多霸道,她是知道的,吃过的人都终生无子,怎么到了容静秋那儿,就轻轻松松被破解了?难道这乡野村医的医术真如此高明?
不管她是怎么百思不得其解,前去给容静秋诊脉的太医院院正一群人已经回来复命了,于是皇帝让人把杨仲文带了下去,这才宣院正等人进来回话。
一问,得出的答案与杨仲文所说的是一样的。
太医院院正还道,“定远侯长女的身体之康健甚至优于寻常妇人,怀孕生子不在话下。”
皇后一听这话,立即问道,“这么说来她的身体一直没有毛病?”
太医院院正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不敢下此定论,也或者容家给她请了极擅长这方面的大夫调理身体从此恢复了也不一定,医学道路上一山还比一山高,臣不敢断言自己的医术就一定是天下第一,更何况千金科并非臣所擅长的。。”
他当时也怀疑过定远侯的长女很可能根本就没中过招,不然岂会体内半点残留也没有?但这话不能说,一说出来就是与定远侯不死不休,更是得罪了太子和九皇子,他早就收到了风,九皇子想要求娶容家的姑娘,所以皇帝才会如此大阵仗地让自己去容家给区区一个臣女看病。
皇后微睑眼睑,太医院这群人的德性她当然明白,他们说话一向有所保留,这是他们的一贯传统,看来这容静秋是真没中过绝子药了,她那么做就是要板倒容叶氏,这小姑娘的心机不是一般的深啊。
她心里暗暗开始警惕,不管怎样都要想法子搅黄这桩婚事才好,赵裕娶一个这样的妻子,她并不乐见。
分别问过几个跟去的太医,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皇帝这才挥手让这群太医退下去,此时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赵裕当即跪下道,“父皇,既然已经证明了定远侯长女身体并无厚子嗣,还请父皇为儿臣下一道赐婚圣旨……”
皇帝还没来得及反应,皇后就微笑道,“这是不是过于草率了呢?这娶妻娶贤,陛下,臣妾还没有考察过这定远侯长女的德言容功,如何就能让他们仓促成婚?不若把这容家姑娘宣进宫来,臣妾先见上一面,看看是否与九皇子合适……”
“父皇,”赵裕看也没看虚伪的皇后一眼,第一次出言打断她的话,“当日儿臣战圣了漠北的额尔泰王子的挑衅,父皇曾亲口御言要给儿臣奖赏,不知道还是否作数?”
皇帝看了眼这个时常都让他心里不舒服的儿子,他一直以为他是冷血的狼崽子,纵使他藏得很好,此时却看到他为一个女人孜孜而求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个人,于是道,“自然作数。”
“儿臣不要功名利禄,也不要金银珠宝,只请求父皇赐婚予儿臣与定远侯长女。”
“你可知道当日朕想要赏赐给你什么吗?”
“无论是什么儿臣都不会后悔今日之决定……”
“当日朕想给你封王……”皇帝突然笑道,看到赵裕错愕的表情时,他扬眉道,“怎么,舍不得了?”
他这么多个儿子,除了嫡子赵裕被封为太子,其后封王的也就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这三人,其他的都还是皇子身份,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他不信这个小子会不心动?
太子也震惊在当场,父皇当日真的有这个打算?他记得当时还限制了这份承诺,赵裕不得提过份要求,如今父皇说这话意欲何为?他是真心想要成全赵裕和容静秋,还是人为地在他们心中埋下一根刺?
清澜郡主当场就急了,皇伯父这人太损了,这样日后就算赵裕与容静秋在一起,岂能不生怨?这不是在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
全场惟有一个不震惊,那就是皇后,她伴驾这么多年,一眼就看穿了皇帝不过是在试探而已,磕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她的心情又明朗了起来,此时嘴角噙着一抹慈母笑,看起来有多渗人就有多渗人。
身为在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赵裕突然也笑了,“这些都非儿臣所求,儿臣又岂会舍不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儿臣只求父皇一道赐婚圣旨。”
当他是三岁娃儿耍呢?前面那么多个哥哥,也就三个人封了王,他们都办了不少年差了,除了老大封了个亲王,其他两个都只还是郡王。
老四勤勤恳恳地办差,虽然有点私心,但差事上并不糊涂,父皇也还吝于给一个郡王的爵位,更何况他这个嘴上无毛的?他才多少岁?都还没正式在六部挂个闲职镀镀金,就这样给他封个王?
别逗他玩了,他都不做白日梦多少年了,他这个父皇在爵位赏赐上有多小气,他又不是不知道。
太子看到赵裕如此绝决地只要一道赐婚圣旨,他顿时也明悟过来了,连他也失了本心,被父皇牵着鼻子走了,还真以为他会封赵裕为王,不过是逗小孩子玩玩罢了,并且考验他是真心与否。
“身为兄长,儿臣也乐见九弟这段姻缘,请父皇成全。”他一掀衣摆也跪了下来,声援赵裕。
清澜郡主看到赵裕不像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心里对他要娶自己手帕交一事也有了底,于是又伸手摇了摇皇帝的手臂,“皇伯父,清澜觉得九哥哥这举动很是感人呢,宁可不当王也要娶佳人为妻,皇伯父何不成全这一段佳话?”
定远侯府,容静秋面无表情地坐在正房暖阁的罗汉床上,母亲容金氏握紧她的手,“你也别心焦,今日之事你爹原来也不知晓,如今不正在与幕僚商议,我们娘俩也别自己吓自己。”
她心里高兴女儿的身体恢复如初,这让她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将来择亲的范围也能更广些。
但是她还来不及高兴,丈夫在送走那些太医之后才跟她道出了实话,她这才知道这是皇帝派来的,她顿时就心惊肉跳,这皇帝不会是老牛想要吃嫩草吧?
这想法一出,她怎么都挥之不去,生怕女儿要进宫嫁给老皇帝,这是要断送女儿的青春,她如何舍得?
丈夫当时就看出她的急意,于是一边安抚她一边道,“我去与幕僚相商一下此事,你带秋丫头回后院,别在她面前多说,省得孩子落下心病。”
她点了点头,当即就带女儿回了后院。
可母女俩到底不是啥事都不知道的妇人,这反常的举动都说明了皇家对容静秋是有想法,如今就看是什么想法罢了。
容静秋是欲哭无泪,她重生后的每一天都在努力逃离上辈子的命运,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自己知道,可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点,这让她都险些气得吐血。
她就想要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怎么就这么难?
那老和尚说的三世姻缘这话又突然跳上心间,莫非她真要与他纠缠三世才算玩?
光是这么想,她都要痛苦地尖叫,求老天放过她,让她好好地活一世到寿终正寝不行吗?
她胸无大志,只想苟活着。
怎么就这么难呢?
啊——快忍不住想要尖叫了。
“秋丫头?”容金氏看到女儿一直没有反应,这下子心里就慌了,可别刺激过了头才好啊,“你……可别吓娘……”
在母亲摇了她好几下,她这才眨下眼回过神来,入眼的就是容金氏担忧的眼神,她这才发现自己吓到母亲了。
正要说什么时,就听到亲娘握紧她的手道,“秋丫头,你放心,为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进宫为妃的,皇帝都能当你祖父了,还觊觎着年轻姑娘,真是不知羞……”
听到母亲咬牙切齿地批判着皇帝老牛吃嫩草的行为,她当即顾不上自怨自艾,忙摇了摇母亲,“娘,您冷静点,这怎么就扯到了皇帝老牛吃嫩草的行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