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下起沥沥淅淅的春雨来。
在山间寻找的侍卫们分发着蓑衣,艰难地寻找有人跌落的痕迹。
柏林的太监服饰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淋漓的雨滴落在他的头上、脸上,可他显示感觉不到一样,反而任凭雨水流淌。
他曾怎么说过的?
“西山不陡,摔下去也不致死……”
他怎么可以那么笃定?
要是撞到了脑袋,撞伤了脊椎,撞破了脸……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柏林的心头像是堵着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得他心慌。
迷蒙的雨雾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璋?
是了,他叫他蹲守在山侧,不知道他可否见到刘妙?
他走近,发现林璋也浑身湿透,面容在朦胧的雨雾中看不分明。他刚想开口问,只听林璋沉声道:“没找着。”
“没找着?”
他内心焦急。
“什么也没有?有没有看到刘妙?”
“没有。”林璋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摇头重复:“什么也没有。”
周围响起禁军的脚步声,他把林璋拉到一侧山壁遮挡起来。
柏林压下内心急乱,略加思索:
没找着。
这说明赵擎和刘妙至少有一个人尚有余力,在林璋发现他们前挪动了位置。
而不管刘妙还是赵擎都无比多疑,在完全信任的人出现前,不会轻易现身。
他语速飞快地和林璋说:“你和禁军一起,假意搜山,让你手下的人声势越大越好。找到之后,不要轻易移动,把他藏好,静待时机。”
林璋木木地点头。
他接着说:“若是见到刘妙……”
他闭了闭眼睛。
“若是见到,请救救她。”
林璋没点头也没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
“嘉平王,您一定是一位仁君。”
柏林一愣。
看着林璋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在山下守着,尚还不知道他的父亲……
他轻轻地说。
“老林将军被赵擎杀害了。”
不骗也不瞒。
“节哀。”
林璋的眼珠呆滞地转了转,原本鲜活的年轻面容变得死气沉沉。
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柏林不忍心,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留他一个人静一静。
才走出没多久,淋漓的雨声中传来极其压抑的呜咽,伴随着劈里啪啦的雨滴声,全部融化在阴沉的天地间。
*
柏林小心地躲开搜寻的禁军,攀上一处短崖。
他的心里沉重而迷茫,可是仍然坚持着四处寻找。
无论他怎么呼叫,系统一点反应都没有。
至少她没有死。
最坏结果不过是赵擎把她拖走,可至少,她没死。
她没死。
“叮!”
系统的提示音让他整个人震颤了一下,恐惧坠满心间。
[被动][警告]目标“刘妙”身体状态:高烧;健康状况:差。请宿主保持警惕!
柏林急促地呼吸了一下。
“她在哪?!”
[被动][提示信息]是否启用唯一一次管理员权限查看目标位置?
柏林有一刻想骂脏话。
他急斥道:“你不早问?!快点啊!”
[被动][重要日志]目标“刘妙”在宿主东偏南15方向,仰角53高度,垂直距离13米。
他抬头看,峭壁上有一个小平台,平台上有一处被杂草掩映的小小山洞。
她在那儿。
柏林有点怕。
怕她遍体鳞伤,怕她瑟瑟发抖,他最怕的,是他自己。
是他把一切搞砸了。
柏林抹了一把脸,飞快地爬上那处小崖。
山洞很黑很小,散发着阴冷的潮气。柏林踩着枯叶弯腰走进去,嘶哑的嗓子小声地喊了一声:“刘妙?”
没有动静。
可就在他往里面走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随即从旁扑来一个人影,把他压在身下。
一块尖锐的石头抵在他的喉间,炽热的气息一阵一阵扑在他的脖颈。
熟悉的场景。
他扭过身,对上了一双眼睛。
刘妙的眼睛在黑暗中总是格外明亮。
时间彷佛就此停滞。
心头的那块大石终于猛地坠地了。他不再觉得堵得慌,却泛上了一股钝痛。
他想抱抱她,却也只握住了她的手。
轻柔的吻落在她拿着尖石的手上,他嘶哑着嗓子叫她:
“妙妙……”
脸上似乎又落了一滴雨。
*
柏林生了一个火堆。
在明亮的火光照亮洞穴的一刻,他才看清刘妙的样子,心疼和愧疚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还好没有一时冲动地抱抱她,他庆幸的想。
可以想象,刘妙是一路从山坡上滚落下来。那件外袍早已脏污得看不清颜色,混杂着泥土、落叶,被她弃置一旁。
她及时找到了洞穴避雨,还好没有被淋湿,但是全身被山石刮蹭得不成样子,连中衣都被划开,露出肋骨处雪白肌肤上的血痕。
右脚脱了臼,手腕被严重挫伤。柏林小心地帮她接好了骨,又拿出备在身上的素帕,细心地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他本想要把外袍褪下来给她披上,结果尴尬地发现他的外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早已被雨水浸透了。
刘妙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双眼纯澈晶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柏林看。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记得那天他虽然抱着刘妙,可纯粹是怀着同情心,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心思。可现在呢?
只剩中衣还不算湿。
他几乎是袒着上身,抱住了刘妙。虽然春寒依旧未消,可没多久之后,柏林的脸就热得像刘妙一样红了。
火堆跳动着静谧的光,洞外风雨,仿佛再也打扰不到这个二人世界。
柏林轻轻蹭了蹭刘妙的发顶,柔声问她:“我去外面接点雨水给你煮点热水?”
她摇摇头,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的衣摆,向他怀中埋去。
柏林心软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刘妙什么时候会清醒过来,不过他觉得她这个迷糊的样子实在让他不忍拒绝。
他把她哄睡以后,用烘干了的外袍裹严实了,还是去外面接水。
搜寻的禁军的脚步声响起又离开,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声响更加清晰。
已经入夜了。
柏林看着山间跳动的火把,折返回了山洞。
他小心翼翼地弄热雨水,给她喂下,避免脱水。
这一弄,就弄到很晚。
柏林拥着刘妙,只打算眯一会儿,眼皮却一坠,沉沉睡了过去。
而同时,刘妙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
她冷静地等了一会,轻轻挣脱他的怀抱,慢慢走出了山洞。
而绕过这一处小崖,几步开外,还有一个更加宽阔的狭洞。
流芳穿着禁军的服饰,在洞前踱步,几个禁军打扮的人守在门口。林璋眼眶通红靠在洞壁上,死死地盯着被捆住手脚、封住口舌的赵擎。
“表小姐!”
流芳轻呼。
林璋抬眼看了过来,而赵擎一瞬间开始暴动,扭动着身体要挣脱全身的束缚。
……
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刘妙抓住了一根藤曼,而赵擎手中有剑,缓住了下落的趋势。
两个人皆狼狈不堪,一齐跌落山脚。
赵擎稳住身形,在天旋地转中挣扎爬起来,高举着剑刺向刘妙。刘妙看着他,突然冷不丁地说:“不知史官会如何写?”
赵擎手一顿,冷笑回答:“自然是朕让他写什么就是什么。”
刘妙偏头笑了一下,赵擎莫名狂怒,狠狠刺下去。
没意料到身后突然卷起一股劲风,他被扑倒在地。
林璋把他的手反剪住,迅速牢牢捆住。赵擎没有力气,佩剑“嘡啷”掉在碎石地上。
佩剑被磨损得厉害,隐隐有血迹。
林璋绑好赵擎,捡起佩剑。他眼皮直跳,没来由地心慌,抬头看着站起来的刘妙。
“左昭仪,山上、山上……发生什么事了?”
刘妙难得露出点怜悯神色。
“你爹死了,”她说,指一指赵擎:“他亲手砍的头。”
林璋呆楞在原地。
刘妙又看向那柄剑。
林璋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一声,用力把剑掰成两截。
赵擎还在地上怒骂不休,林璋大恸,悲愤地抓起赵擎的头发往地上狠狠一碾。
碎石扎进他的眼睛里,赵擎惨叫一声。林璋还欲再砸,被刘妙轻轻止住。
“嘘。”
刘妙垂眸,笑意散漫。
“想不想让他生不如死?”
……
刘妙搬起一块石头。
赵擎左眼流着血,黏结成一条缝,另一只眼阴狠地盯着她,象是要喷出火来。
刘妙把石头递给林璋,林璋满目血丝,神情麻木。
“来,一人一下。”
林璋微微一愣,随后双手捧着石头,颤抖起来。
他站起来,饮恨地看着赵擎,问他:“你用的哪只手?”
赵擎单眼圆睁,“唔唔”两声。
“哦,右手。”
林璋猛地把石头砸上他的右手。
赵擎从喉头发出一声浑浊的惨叫。
石头滚落一旁,流芳上前捡起,砸上了赵擎的脚踝。再然后,齐芳走过来,狠狠砸上他的肩膀……
最后,刘妙抱着石头,看着奄奄一息的赵擎。
她沉默良久,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我不杀人。”
脚尖又碾了碾地上的泥土。
“最后一次了。”
她往某处砸下。
鲜血溅射。这回赵擎声音也没发出,直接晕了过去。目睹一切的男性们都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她把石头一扔。
“好好包扎,别让他死了。”
*
柏林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
刘妙不见了。
他迅速地披上外袍,不知道她浑身带伤,只穿着一件中衣,能跑到哪里去。
他急乱地在山林间搜寻。一会儿想着她是不是只出去了一下,现在已经回了山洞,一会儿又猜想她看到了搜山的侍卫,被他们带走了。
就在不知所措时,肩膀被轻轻一拍。
刘妙神色轻松,站在他身后。
柏林急地忍不住责问她:“你去哪里了?”
刘妙一笑,沉沉的眸色没上了眼瞳。
“没什么,四处转转。”
柏林向下看去,发现她的裙摆上有数点血迹,还是鲜红的颜色。
昨晚因为心焦而被他忽视的细节在脑中浮现,他半猜半推也知道刘妙去干了什么。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