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生出八只手,才一天画得十张!”二师傅冷笑,随手接过来伙计递来的画稿,正要往地上扔去:“这样的东西,也配叫...”
瞥见画的一瞬间,二师傅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话音也消失了。
众人正把其中一幅看了个正着,城郭隐在一片青山之后,有行人在山间,一路迤逦到城门处,挑担的,砍柴的,做工的,骑马的,坐轿的,大的不过拇指盖般尺寸,小的如同米粒,虽都是墨线,勾勒人形态各异,算是上佳之作!
这样的画不过,却也是没了天理。
门外方才看热闹的还未散去,哄得一下都议论起来。
二师傅一张脸白青紫黑各色变幻,却也不能这么贸然丢出去,只能一张张剔了一遍,竟看不出不妥,只能沉着脸道:“钟应忱,一百三十四张,可过。”
“好!”
门口的人一阵欢呼,书坊里的画师互相看了看,一阵咋舌。
此时学徒都在不远处,有人来回报消息,辛苦了这许多时候,心里有些志气的,都在暗暗较劲,往常安小子和常小子尽都躺在床上睡大觉,这回却早早坐了起来,两只耳朵竖着,只听里头都有谁尽过了。
因他们两人藏不住话,往日该吹的都吹的尽过,眼下连银钱带面子,都到了要紧处,由不得不在乎。
一重重人都过了,还不见钟应忱的消息,旁人都笑话他们:“你们也是好哄,便是过了,辛辛苦苦赚了这十几两银子,不过画了一些,能分出大半给你?”
常小子与安小子两人也是犯嘀咕,但脸上却偏偏不显,只是梗着脖子道:“你且等着罢!”
这在这时,门口有人道:“都来领月钱!”
每人月钱一两,是学徒一月唯一的进项,众人都蜂拥上前,一个个掂着串好的铜钱,眉开眼笑回来,商量下工后该去哪里打些牙祭。
却见常安两个小子只是懒懒靠在铺边,也不动弹。
有人奇怪道:“便是发了财,这一二两银子,也算好些进项,你们若是不要,便舍了我罢。”
“小爷这月没钱!”
说起月钱让钟应忱拿了来辖制他们的事,常小子尤有些忿忿,本是轻松能赚得的,谁想十个钱十个钱往回换?
门口的人只敲着散钱的铁盘道:“还有谁没过来?!常小子!安小子!你们俩死在哪里去了?!再不拿我便走了!”
常小子两步挎到门口道:“号丧呢?我钱早...”
他一眼就见着两人签子下面还系着两串钱,登时脸色一变,顺手拾了自己那一份,一脚踹翻了椅子,叫安小子道:“咱们叫那姓钟的给哄了!”
他们就说书坊的月钱如何愿意给了钟应忱,让他来发与他们,原是编了谎话!既如此,那许下的六两银子如何肯给他们!
“哥哥,不能吧,他可是签了契的!”
“你认得字?你看见他写什么了?”
“哥哥你不也识字?!”
常小子嘴里发苦,他不过略识得两个字,其他的字儿上下嘴皮一碰,全靠吹,他怎么知道钟应忱比他们小上许多岁,还这般会耍心眼?
他咬牙道:“你等着,咱们去找他!”
安小子昏头昏脑让常小子一路拉着,刚出了门,便撞到两人身上。常小子定睛一看,正是钟应忱。
“原是你...”
他正要说话,却让钟应忱伸手递来的东西唬住了。
“这是六两,你们自去分。”
两人打开看油纸包看时,便见六块足银小锭子躺在里头,胖生生甚是可爱,安小子上嘴一咬,如梦初醒,大喜道:“哥哥,是真的!”
画了十天,只赚了十两,给了两人六两工钱,再加上之前用来诈了他们的二两,竟舍出去八两。偏他这也算信义之举,书坊读书人甚多,说起钟应忱,虽要暗戳戳说一句人傻钱少,却也要粉饰太平,加上一句君子之风。
钟应忱却不言不语,只是出入书坊的时间比之前少了许多,清明已至,池小秋的铺子繁忙加倍,他每日多去福清渡帮忙。
新一轮书就在春月末尾处都刊印出来,就在这书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厮杀之中,偏有两本书,冲出重围,逐渐在读书人中风靡开来。
读书的事,池小秋一概不知,她只知道,突然有天钟应忱回来,肩上一个沉沉的背囊,见他吃力,池小秋顺手帮他拿了过来。
“这装着是什么,恁般沉?”
钟应忱将包裹打开,池小秋楞在那里。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