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我过去十六年的生命里,我觉得对我的个性塑造有重大影响的人有两个。其一是沐止薰,我觉得他存在的意义旨在于把我往愤世嫉俗心理阴暗的道路上拖;另一个是我娘,她一方面把我往正常道路上往回扯,一方面还教育了我许多金玉良言。至于沐凌霄沐修云这些小喽啰,与沐止薰一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要硬说有第三个人,那我估摸着是容弦,只可惜我对他短暂的依恋如同天边的浮云一样,一阵风吹过就散了。如今再看到他时,我那心态就如同万年王八的龟壳一样,垫在桌脚下岿然不动。
再要数下来,就是苏夏了。原因无他,只不过因为他是我沐薏仁十六年来第一个向我告白并充分满足了我虚荣心的男人。
苏夏咧着一口白牙爽朗的对我说:“薏仁,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我想同你在一处,我想娶你当妻子。”
彼时他手指间把玩着一片花瓣,语气轻松自然,可是我看到那花瓣被他掐出痕迹来,芳香的汁液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扩散开来。
他逆着光等我的回复,我有些晕眩,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锦瑟国不是女尊男卑吗?那应该是你嫁我吧。”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扬起大大的笑容:“那你就娶我吧。”
“不不不,”我骇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容我再想想。”
我丢盔弃甲狼狈溃逃,呱呱被我扯着脖子往前拖,一路鸡毛纷飞的拐回了果香阁。
我不明白今日例行的赏花斗酒为何会演变成痴男怨女的这一出戏码。我纵然是知道苏夏是一个脾气爽利性格开朗的人,却不知道他在情爱这方面也爽朗到了这个地步。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类似兄长的人物来给我在这一片迷雾中指点迷津。出于对“谙暖国第一大才子”这个称号的崇敬,我先找到了韩竹浮。
他瞧见我在落潮楼的窗前朝他挤眉弄眼,嘱咐了沐温泽几句,皱着眉头出来了。
“嘿嘿,”我讨好他,一边寻思要不要把那坛酱豆腐乳分一点给他,“韩大人授课可辛苦?”
他还是那副神色淡然的样子,恭敬而不失礼:“五皇子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举一反三,我十分轻松。”
我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来问温泽的课业的。我有私事想向大人求教。”
“请说。”
“在男女情爱这方面,有张生见到莺莺时大呼‘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一见钟情;亦有平凡夫妻相依相守日久生情,对这两者,韩大人以为如何?”
他大约很诧异我一个女子竟然问出如此奔放豪迈的问题来,不由得细细打量了我几眼,我不动声色,总之都是丢脸,反正丢我的脸,就是丢琉璃国老头子的脸面,我觉得没来由的一阵爽快。
“我以为,日久生情方为正道。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以为这句话用在情爱上也同样妥帖。男女间相处久了,了解彼此的长处短处,方能磨合融洽。”
听了他这一番话,我垂头丧气。从苏夏来到谙暖国到今日与我告白,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时间要说磨合融洽是绝对算不上的,况且他身边还放着叶蔷薇这么一个宛若仙人的姑娘,我拿自己的干柴身段和她葫芦一样的销魂曲线一比,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比喻:那天平上,一端是秤砣,一端是鹅毛。
如果说苏夏在我心里放了一把野草烧不尽的火,如今也被韩竹浮这一桶凉水给泼的差不多了,还剩这么一咪咪的小火星儿,支持着我去找另一个兄长一样的人物:容弦。
容弦是真的把我当暖阳一样的妹妹来对待,所以看到我时浮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薏仁,怎么,找孤有何事?”
我把方才那段和韩竹浮说过的话又向他复述了一遍。他皱眉思忖半晌,最后说:“孤倒以为,如苏小小那般‘乃蒙郎君一见钟情,故贱妾有感于心。你倾心,我亦倾心;你爱,我亦爱。油壁车、青骢马,不期而遇,惊鸿一瞥,然后一见钟情’,也不是不可能之事。须知这情爱上,有时只在须臾间。”
我先是感叹容弦这么一个正统的皇帝竟然也知晓钱塘名妓这样的民间野史,接着觉得他这番话又让我心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了。
这么一熄一燃的,我觉得我的心肝就有点承受不了,似乎在滋滋的冒着油,我向他告了一个扰就准备回果香阁好好合计合计苏夏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