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名曰《金莲记》,那等心性yin邪之人见到书名就会想到三寸金莲,继而想到这些女子的妙处,然而这是卖话本的人故意搞出来的噱头,其实话本里说的是天上瑶池里的金莲仙子,根本没有玩弄穿了绣鞋的金莲小足。
楚朝曾经有令,不许女子缠足,虽然民间悄悄违令的不少,但是这股顽固风气在平州并不盛行,特别是竹山县这等穷乡僻野,百姓整日劳作,家
里缺人干活,哪里会把女儿生生地折磨成残废?
墨鲤看书名没领会到金莲的这层暗示,只因许多话本的名字都叫金钗记玉莲记什么的,便以为是才子佳人话本里的信物,金莲配饰之类的。
等翻开话本发现是金莲仙子,颇感意外。
这金莲仙子虽然貌美绝伦,身姿绰约,但只有一寸高。
每到月圆之日,金莲仙子得了天地灵气,才能恢复成正常模样,于是就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女仙。今日同宰相公子春风一度,继而销声匿迹,下个月又找上了探花郎。
话本里完全没有说这金莲仙子为何到人间,为何寻欢作乐,只顾一味儿地描述那被翻红浪,逍遥快活的乐事。
寻常人看了大约会血脉贲张,恨不得种一盆莲花等待月圆之夜然后佳人入怀。
墨鲤:“……”
这话本是京城里卖花的贩子出钱请了落魄秀才写的吧?
不然怎么把人家公子买花的事写得这么清楚?连哪条街哪个铺子的细节都有!
继续翻,第三个买花的是浪荡江湖的侠客,第四个得了花的是个给人坐馆教书的穷书生居然是东家的花死了都出去,穷书生看得不忍心于是抱回家,金莲仙子当夜报恩。
这……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抱枯死的花回家?
再说了,莲花养在缸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抱得起来一口缸?或者是从水缸里把那花带着根一起拔了出来?这真的不会让莲花死得更快吗?
如果只带了花与花根,没有水缸,是放在家中何处养的?
墨鲤满心疑惑跳着书页找,等看到穷书生竟然把花放进砚台里盛了清水养时,忍不住用手指揉了揉额头,然后重重地合上书页。
这种荒唐的话本,根本配不上锦水先生的好画!
且说月桂坊的锦水先生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把被子裹紧了一些,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管谋逆的人是谁,只希望京城能够恢复宁静。
“罢了,改日去风行阁把账结一结,搬去乡下。”
锦水先生自言自语道,京城真是太危险了。
***
“人呢?来人!”
陆璋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他浑身疼痛,太医却只说是皮外伤,这让刚醒没多久的陆璋勃然大怒,随手抄起个东西就狠狠砸了出去。
这些天他不是一直昏睡,偶尔也会清醒一阵,能听见身边的人说话,只不过没法睁开眼睛。对于寝宫之中的变化,陆璋隐约察觉到了,疼痛冒出的汗不会在第一时间被擦干,内侍在喂药的时候也愈发心不在焉,应该侍疾的妃嫔更是一个都没出现。
他还没有死!这些人就敢不把他当回事了?
陆璋气头上完全没有想到,因为封宫的命令,那些妃嫔想来也来不了。
文远阁的宰辅们不好提起跟妃嫔有关的事,三皇子则是干脆把这件事忽略掉了,宫人们最擅察言观色,看到宰辅跟三皇子只肯做做表面功夫,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急得开始找后路的、换靠山了。
即使是不关心前程,没有半点野心的人,也要担心皇帝死后自己会不会跟着陪葬。
楚朝没有殉葬的说法,陈朝这种事也不多,可是齐朝才刚刚开了个头,有没有都是继位皇帝的一句话,现在谁也拿不准。
即使新皇仁慈,没有直接下令殉葬,被送去守皇陵也是一件可怕的事。不管是四十的老内侍还是不满二十的宫女,从此就被困在那里,等于一生走到了头,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了。
如此重压之下,宫人在服侍昏迷不醒的皇帝时,难免就疏忽了一些。
其实该做的都做了,只是不那么殷勤。就拿寝殿中的烛火来说,蜡烛的数目很往日一样,可是没有人及时去剪灯花,这就导致宫殿内的亮度不足,乍看有些昏暗,好像人变少了。
“朕还没有死!”陆璋怒不可遏。
他一连叫了好几个贴身内侍的名字,都没有人回应。
再一看太医,人倒是齐全,可是人跪在地上眼神却不停地往殿外瞟。
陆璋气得赤脚踩在地上,恨不得抄剑杀人。
床前的宫人们噗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说:“陛下息怒,方才外面有火炮声,总管他们去查看,就……没再回来!”
陆璋神情一变,他下意识地问:“炮声?不是雷声?”
他昏迷的时候确实听到有巨大的声响,醒来听见雨声,便以为是打雷。
宫人们不敢回答,陆璋心里冰凉。
火器营不接到皇命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不管是火器营背叛,还是有人假借命令调动火器营,这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老三人呢?”陆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二皇子三皇子跟逆党沆瀣一气,忤逆犯上,事后三皇子竟然装作不知情,还跟几个大臣一起假惺惺地把他送到了寝宫。
“禀告陛下,三皇子也不见了。”宫人瑟瑟发抖。
陆璋霍然站起,结果孟戚故意打入他经脉的一缕真气又开始闹腾,他痛得大叫一声,仰面跌倒。
宫人们磨磨蹭蹭地去扶,这时候殿门被人一脚踢开,冷风灌了进来。
陆璋痛得话都说不出来,双眼圆瞪。
一顶软轿被人抬了起来,软轿四面都有遮挡,直到温暖的殿内才有人上前揭开帘子,只见太子抱着猫,神情复杂地看着痛苦挣扎的皇帝。
“你——”
“父皇身体抱恙,便好好歇着吧。”
太子没有继续躺在东宫,他必须要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要让那些即将被带到这里来的宰辅看看,是皇帝像快死了,还是他?
太子虽然在一夜之间就掌握了大好局面,可是许多人临阵倒戈都是因为相信太子病情好转了,如果太子不能隐瞒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人心会再次发生变化。
这就是一条船,不管船什么时候沉,必须得先把人都骗上船。
太子不动声色地计算着自己能活的时间跟能做的事。
——彻底击溃张相一派,挽留准备告老的姜相。
——外朝要清洗,内廷也不能放过。司礼监掌印必须让有远见有才能的内侍做。
——把六皇子找回来,教他如何坐帝王。
把能做的事都做了,日后齐朝再亡,他也无可奈何。
陆璋死死地盯着太子,似乎要把这个儿子撕成碎片。
太子脸色苍白,精神却很好,只冷冷地注视着皇帝。
这时有锦衣卫过来禀告,文远阁的朝臣们都请过来了。
“逆子,休想朕写传位诏书!”
陆璋咬牙切齿地痛骂,太子掀眉,淡淡地说,“孤是太子,不需要传位诏书,父皇龙御归天,这皇位自然就是我的,就不麻烦父皇动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