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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似草芥(2 / 2)


“宁王麾下的臣子,让一个女儿去学武,去掌控贩卖着各种情报的江湖组织。风行阁,到底是这个女儿的东西,还是这个隐藏在背后的父亲一手谋划?

“风行阁熟知大江南北的商道车道河道,更有许多无形的、人与人之间的‘道’,一旦打起仗来,宁王会具有多少优势?

“比如这一次,若是没有风行阁,荆州的局势变化,能尽在裘陌算计之中?”

阿颜普卡连着三句质问,让墨鲤眉头越皱越紧。

墨鲤并非是怀疑秋景,就算她真的是裘小娘子,也不能证明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的父亲铺路搭桥。

世人总有个习惯,儿子在外面做的事肯定都出于父亲的授意,赚到的钱有家族亲长的那一份,培养出的势力也会为父亲效命,因为儿子永远站在父亲的那一边,而秋景女扮男装行走江湖,跟一个儿子也差不多了。

鲤觉得秋景不像是会听人摆布的,哪怕是她的生身父亲。

即使风行阁如那些信件所说,一直在为宁王效力,也不是因为秋景父亲的缘故。

这是大夫看人的眼力。

只不过信件泄露的秘密太多,还提到了飘萍阁暂时不用阿芙蓉之药丸阿颜普卡索性命人将最近一批药丸研制的粉末送去宁王那边,用计谋混入宁王的嫔妃所求的生子秘方,掺了香料充作熏香,直接毁掉宁王的身体。

书房那封信是回禀,提到“香料”已经顺利进入宁王后院。

如果裘陌能得到风行阁的一切消息,而风行阁知晓了西凉人使用南疆圣药阿芙蓉,当裘陌发现宁王后院的异常时,立刻就会想到阿芙蓉上面。

观之前荆州两岸水军对峙的计策,裘陌无疑是智计绝伦之人,阿芙蓉要是落到他的手中,不知是福是祸。

如果阿颜普卡让人带过去的只是药丸跟粉末还好一点,万一还有种子跟这种果实里取出的白浆……

墨鲤觉得事情棘手,他把书房搜罗了一通就奔出来找孟戚,结果还没机会跟孟国师商量,就遇到了阿颜普卡搏命要杀飞鹤山龙脉。

“这就是你的缓兵之计?”

孟戚知道墨鲤拿不定主意,主动上前一步,抚掌笑道,“透露风行阁的底细,难不成还奢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阿颜普卡深吸一口气,示意墨鲤停手。

墨鲤确实有许多话想要问明白,于是下意识望向孟戚。

孟戚点了点头。

墨鲤收回无锋刀,就站在阿颜普卡身前不远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说了,吾等非是江湖人,不凭意气用事。一如春秋诸国,一时合纵,一时连横,不过随利而变之。”阿颜普卡绷着脸皮,肃然道,“我西凉欲复国不假,可几十年一无所成,如今基业也被尔等毁去。反观裘陌此人,背靠遗楚宁王,仰仗风行阁的势力,又野心勃勃,才是十足十的大患。”

不待孟戚二人反应,阿颜普卡又道:“经此一役,西凉人心已散,我有心复国也是不成。再者复国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幌子,我藏在这片河湾沼泽里,是冲着飞鹤山龙脉来的。国师与墨大夫可从飞鹤山龙脉听过阿那赫多山之名,事到如今也不欺瞒二位,我本是费庭部献祭山神的妖子,得阿那赫多山龙脉活命之恩,才有机会拜师摩揭提寺上一任的密谛法王……活命之恩不能忘,我走遍千山万水一无所获,最终不得不来到飞鹤山,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救那条龙脉。或许对飞鹤山龙脉而言,阿那赫多是卑鄙欺诈的小人,与我而言,却是恩同再造的父亲。”

墨鲤面无表情,孟戚反手按住气得要冲出来唧唧乱叫的山雀。

阿颜普卡叹了口气,说:“正因有这一段过往,我才会救下宿笠,教他武功。稚子无辜,宿笠若有罪业,那也是我的缘故。如今复国无望,只希望太京龙脉能想出一个办法去救我的父亲,他命不久矣……”

孟戚忽然笑了。

山雀从笑声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顿时安分了不动弹。

“说得很好,谋略深远,连那刀客的处境也能利用。”孟戚看着阿颜普卡神色骤变,兀自慢悠悠地说,“可惜了,你犯下一个大错误,你这番话别说我了,看看大夫有没有被你骗过去?”

阿颜普卡下意识地望向墨鲤,发现后者还是面无表情。

他暗暗提气,不甘心地说:“国师这是什么意思?我愿意将手下的势力交出,也愿意受驱使去对付宁王,乃至圣莲坛跟西南的天授王。只希望墨大夫看在天下龙脉愈发衰弱的份上,让阿那赫多山留有一丝生机,哪怕是久久长眠,也是我能报答的最后恩情,莫非国师不信?”

“这个,我倒是信的。”孟戚慢条斯理地点点头,阿颜普卡提到苍鹰龙脉的时候,不止语气真挚,眼中也激荡着强烈的情绪,这不是能装得出来的,或者说要装到这么真实瞒过孟戚的眼睛,不太可能。

然而不等阿颜普卡欣喜,孟戚又拖长语调一字字说:“三十年前你感激这份恩情,没准恨不得殒身以报,可现在不这么想了。感激归感激,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孟国师?!”

阿颜普卡怒上眉梢。

孟戚挑眉道:“怎么,难道不是吗?我虽没见过阿那赫多山龙脉,但是按照飞鹤山提起的过往,那位可不是什么救人不求回报的龙脉。也许最开始他是觉得稚子无辜,救你一命,可是他快要死了不能离开那座山,你又是被献给山神的祭品,他当然要用恩情笼络你,供他驱使。”

“够了!”阿颜普卡怒喝。

孟戚一敛笑意,冷冷道:“这其实是你心中所想,你也是这么做的,刀客宿笠不正是如此?”

阿颜普卡感到事态滑向了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心中一跳,望向墨鲤。

墨鲤对上他的视线,忽然开口道:“你想问是何处暴露的心性?不是刀客宿笠,亦非方才那番言语,而是你最初所言,‘龙脉日渐消亡,天下分久必合,此乃大势所趋’。”

阿颜普卡脸色逐渐变了,墨鲤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天下分久必合,是说如今的乱世,倒是没有什么大毛病,有问题的是前一句。

“我不明白墨大夫是什么意思?”阿颜普卡咬牙切齿。

孟戚代墨鲤回答:“你本意是先发制人,像古代说客一般,先吓一吓太京龙脉,当头说一句你们龙脉迟早都要没了。往深里说是一个连环套,等找到飞鹤山龙脉,我们必然不会同意你用一个去换另一个。如何让太京龙脉不能置身事外呢,自然是威严恐吓了,阿那赫多山的灾厄来得突然,如果解了他的困境,有朝一日太京龙脉遇到同样的麻烦也不会担心——你想把还活着的龙脉都骗到阿那赫多山去。”

“太京龙脉灵气充沛,阿那赫多山远远不是对手,尔等有何可惧?难道就此不敢上山了吗?”

“不,你若有心救阿那赫多山,那时就应该开口了。我们不来飞鹤山,就不会知道阿那赫多山曾经拐骗飞鹤山龙脉的劣迹,那样岂不是更有利一些?”

阿颜普卡闻言语塞,好一阵才说:“尔等那时与我敌对,又有风行阁在旁煽风点火……”

孟戚一摆手,没好气地说:“别提风行阁了,跟他们无关。”

墨鲤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孟戚就不会像他那么客气。

“你并不真心要救阿那赫多山,如你所说,只要给他留一线生机就成,你真正的目标还是在我与大夫身上。你看上什么了,龙脉的其他本事?长生之术,不老之法?”

“……长生不老根本不存在,不过是短暂的,比一般人活得久一点的本领,如同武功。武功到了你我这般,在寻常百姓口中,亦是神仙之术。”

阿颜普卡试图狡辩,孟戚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善地说:“说得不错,因为这对你就足够了。你是赞普,西凉人尊你为天神之裔。几十年苦心培养出这些势力,还是太少了,时间太够啊,你想要被人奉上神坛,最好八十岁仍旧是一副年轻人的样貌。你想我能学会,你为何不能?等你学会了,你再让一些受你看重敬你若神明的人学会……何愁人心不服?说要一起对付圣莲坛,我看圣莲坛这个邪祟玩意,估计也少不了你的手笔。”

阿颜普卡目光闪动,沉默不语。

孟戚见他神态,立刻上前去拽墨鲤:“不好,快走!”

墨鲤想也不想,应声后退。

阿颜普卡周身窍穴腾起大量白雾,四肢诡异地鼓涨起来,灵气疯狂地向他涌过去,与元智大师那次突破不同,这摆明了是玉石俱焚一类的魔功。比一般江湖魔功更棘手的是,阿颜普卡会驱使灵气。

孟戚看似带着墨鲤急退,却背着手指了个方向。

只有包袱里挤出脑袋的山雀看到了。

阿颜普卡纵身扑来,势若疯虎,似乎想拉着孟戚一起死。

孟戚挥剑格挡。

激荡的真气内劲卷得枝散叶飞,河水层层翻涌,甚至露出了底部湿泥。

来不及逃脱的鱼虾以及水植一瞬间就化为齑粉。

山雀处于风暴中心,吓得把脑袋缩了进去,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希望孟戚有这个本事抵挡。

然而它刚缩回去没一会,就感到周围那仿佛天地震裂的动静没了,山雀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它只能看到孟戚的背。

孟戚持剑,足尖在慢慢平复的水面数次轻点,来到一处岸边。

这是一个河湾,植株异常茂盛,现在这些芦竹菖蒲的叶子都被鲜血染透了。

阿颜普卡躺在岸边,他挣扎着几次要站起,都没有成功。

“你……怎么……”

他一张口,就有鲜血往外流。

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墨鲤慢慢后退,无锋刀滚落成串血珠。

伤口在阿颜普卡胸腹处,纵横两道弯弧。

山雀歪着脑袋看了看地形,发现这里正是孟戚让墨鲤过来的方向。

“怎么猜出你要往这边逃?你要带伤逃跑,我已知晓地形,又精通奇门遁甲,换了我有这样的敌人,我也觉得水下才是唯一能逃脱的生路,这边就是往芦苇荡最深区域的路。”

孟戚说一句话,阿颜普卡就吐一口血。

虽然阿颜普卡不明白孟戚为什么会知道哪处水深水浅,按理这也不该是那只小山雀会记的东西,但孟戚不会说出真相的。

沼泽水深有限,个头大一点的鱼路过的时候就会在意能不能游起来。

“……或者怎么猜出你要逃?像你这样的人,是不舍得玉石俱焚的,只要能活命,可以拼着震伤内腑,也可以拼着经脉俱废。因为你有勇有谋,有眼光有远见还有无数的后手,再狼狈都能东山再起。”

孟戚走到墨鲤身边停下,淡淡地说,“你是枭雄,我太了解枭雄了。”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阿颜普卡眼底满是戾气,然而丹田受创,气力难聚。

“死总要死得明白的,就算作临别之礼罢。”

孟戚说完,一剑削去阿颜普卡头颅。

剑势极快,快到了死去的人不会感觉到头痛,只能感到“自己”飞了出去,眼中还能看到摇晃残余的景象,听到声音,脑子也能短暂的思考。

“我才是太京龙脉。”

阿颜普卡闻言猛地瞪直了眼,他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发不出声音。

一声沉闷的水花,头颅落入了河中。

良久,墨鲤才沉声道:“走罢,还有一些困在沼泽里没有逃出去的西凉人。”

“大夫今日……”

孟戚蓦地住口,他感到墨鲤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太对。

墨鲤知晓这未尽之意,他仰头看天。

一些树木在打斗中折了,露出一小块空隙,月光直直照在河边,照在两人的身上。

“去找阿芙蓉种子回来的路上,听到砸墙的异声,找到一个较小的汀洲上,见一些疯了的女子被锁在一间草屋里,还有两个带着镣铐骨瘦如柴的男人,据说是原本住在芦苇荡这里的百姓。”

西凉人占了这块地方,他们沦为奴人,生不如死。

“他们周身是鞭伤,在夜里看不见东西,元气耗损至无,脏腑虚弱至极。即使救下来好好养着,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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