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少年似叹了口气,眼中神色一片似大雪落尽后的空寂,道:“这种事情,无所谓吧。”
——
短促得几乎像是幻觉的惨叫声后,常雨山山脚下的树林惊起一群飞鸟,旋即渐渐恢复宁静。
鲜红的灵犀线从穆白手腕上延伸出来,绑住一团不停挣扎的魂魄光团。穆白服了一颗回灵丹,伸手握住光团施法搜魂,片刻之后摊开手掌,不堪法术侵蚀的魂魄变得透明,开始崩裂溃散。
亲手杀了师弟却并不觉得愧疚,对此,穆白有点惭愧。
真正良善之人大约不会同他一般选择,譬如虞真若是遭到同门背叛,定然不会直接杀了对方,而是带回去按照门规处置。
搜魂之法亦是仙门禁术,用在活人身上非死即疯,直接对魂魄施展,便是魂飞魄散。
穆白不是非要岑雁海魂魄湮灭,但直接搜魂无疑更方便,而且不会再被蒙骗。
至于尸首,穆白暂时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就丢弃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他用搜魂术的事不能被虞真知道,不然肯定被绝交。
穆白毫无心理负担地决定瞒下这件事,提着剑转身,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荫里站着一个人。
——
方来刚赶到常雨山,就闻见一股还新鲜的人血气味。
飞奔冲进树林,赶到血腥味的源头。眼前,一大片灌木野树被剑气削得七零八落,林中空出一大片地,有些刺眼的白金色阳光从头顶斜照下来。
少年站在阳光的一角,侧身朝着方来,背后落下浓重的阴影。
站在一片狼藉的草木里,他似乎正在发呆,手中提着一把沾满血迹的长剑,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魂魄消散的光点绕着他飞舞。
方来脑中突兀地回忆起一件和现在全不相干的往事。
那是他和师尊初次相见。
那时师尊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方来的家乡镇子附近,一个仙宗为了名望,时常抓来普通百姓伪装成魔修杀害。无人敢管。
有一天,镇上来了两名少年仙修。正是年轻时的虞真和慕岁白。
发现这个仙宗的所作所为之后,两人立刻联手攻破仙宗,救出被囚禁的无辜百姓。
虞真请来仙门大能主持公道,后将这个宗门除名,门下所有修士被废去修为。
然而之后的一天,曾经这个仙宗的宗主的头被人放在了镇口。
接连一个月,每天都有人头出现在镇口,无一例外是当初那个仙宗的修士。
仙门震怒,派来修士调查究竟是何人所为。甚至怀疑是镇上有人为报私仇勾结魔修。
然而终究什么也没查出来,最后推说是附近抓到的一个魔修所为。
只有方来知道是谁做的。虞真、慕岁白攻破仙宗那天,他被慕岁白从地牢里抱出来,注意到他剑锋过处剑刃上飞散的霜花,在周围每个修士喉间虚虚横切过一道便突兀地消失。
而出现在镇口的人头伤口处,偶尔能发现一点冰冻过似的白霜。然而当时是冬天,并没有人留意这一点。
——
慕岁白暂时在镇上住着,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小尾巴,只要他出门就会跟上来。
冬天开始下雪,小尾巴很喜欢下雪似的,指着飘飞的雪花冲他笑。
慕岁白呆了呆,忽然明白了,弯下腰冲他道:“不要告诉虞真……他会骂我的。”
小尾巴立刻捂住嘴大幅度上下点头,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模样。
然而没一会儿,小尾巴问:“他为什么要骂你,你们不是朋友吗?你帮大家报了仇,大家都很感激你,你的朋友为什么要骂你?”
年轻的仙修垂下眼睑,一片雪花黏在漆黑的睫毛上,没一会儿化成水珠。
慕岁白道:“因为他觉得,他们已经受到处罚了,我不应该擅作主张,而且这般手段残忍。”
说着,他也有点迷惑:“我其实也不太懂,虽然我也不觉得我做了什么……他们做了该杀之事,我能杀,想杀,便杀了。但是好像……这样不对?你看,最近不少仙修来镇上查是谁杀的人……好像我惹他们生气了。”
小尾巴听不懂,满脸疑惑茫然。
灰扑扑的小乞丐头上身上落满了雪,慕岁白将袖一扫,为他拂去满身落雪。
隔墙一树红梅吐芳,几根花枝探出院墙,直横到街上。
风吹落一朵红花,花朵轻飘飘落下,慕岁白伸手接住。
他将花递到男孩面前,掌心白皙如雪,托着血点似的梅花:“总之,帮我保密。”
男孩伸手正要接过梅花,突然慕岁白缩手,将那朵红梅攥碎。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转身回了客栈。
很多年之后,方来学到某一个术法,才骤然悟到当年他若接了那朵红梅,当晚便会暴毙而亡。
然而慕岁白毕竟打消了念头。他也始终守着那个秘密,到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怎么可能会说出去,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只有他知道的那个人真正的模样。
——
“城主!”
身后传来呼唤,方来骤然回神。
回过头看见了泪娘,方来皱眉问:“你们来做什么?”
泪娘道:“是慕真人非要过来……”
慕岁白跟来了?!
方来一愣,看向泪娘身后,果然看见杨青魇和慕岁白正朝这边迅速赶来。
他猛地回头,看向某个刚杀了人家师弟散了对方魂魄还一脸若无其事朝这边张望的某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