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早听过这位新任天帝的无数传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依旧不怕他。
多半是因为江白露此人是货真价实的天性凉薄。
这个少女有一双名副其实的死鱼眼,冷淡而平静,似乎万事不上心,而她的确也万事不上心。肤色素白而浅淡,眉目干净简单,高挑而纤瘦,天生一副红尘薄幸人的模样。
“除死之外无大事,”有时这个少女会这么说,实际上,对于她而言,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发现自己对梁枫,既不怕,也不爱,也不恨,内心并无半点情绪。江白露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世界上有个叫做梁枫的家伙存在,自己差点就被指腹为婚给了他。
虽然天帝亲口说了他们已经退婚,而江元帅在她儿时就时常看着她叹气。
“儿啊,是爹的错,你年纪轻轻,也只能守望门寡了。”
天地良心,托他老人家的福,江白露人生知道的第一个俗语就是望门寡。她自从知道了女子需要嫁人开始,她就知道了自己一生注定要孤独终老。
然而她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玩起来,还是一个人最自由啊。
造化弄人,她最后,还真的嫁了梁枫。
“不好意思我错了。”江白露诚挚地说,“但是还请您留步。”
“我还不知道您住哪里呢?”
梁枫挑起了一根眉毛,过了半晌,江白露听见他说,“你来。”
天帝既为九重天之主,统领满天神佛,自然宫室也颇为华丽繁复了,江白露从前受着公主的邀请,多少来宫中游玩过几次,天帝膝下除去梁枫,还有一子三女,如今他们各自的寝宫都落了锁,门口站了面无表情生铁似的卫兵,朱漆大门上横着两道明黄符咒。
而旧日的正殿,老天帝与帝后所居之所,也贴了封印符咒,落了千年寒铁的锁头。
梁枫面色不动,带江白露走过这层层叠叠死气沉沉的一片宫室,径直向后山走去,而那座七层宝塔正立在后山之上。
“我还住在老地方。”梁枫平淡地说。
“早上上朝不远么?”江白露关切地问道。
“锻炼身体了。”梁枫答道。
“哦哦,”江白露点了点头。
后山的确险要,此山四面均是云海翻腾,江白露能看到堆雪似的云中鱼龙潜跃,上有一架吊桥,如今已然放了下来,梁枫带她上了桥,走了过去,后山种的多是枫树,如今正值春深初夏,浓绿清凉,塔门上还残着些符咒,断掉的铁锁横在一边,朱红大门上涂的颜色剥落了,有几分清净萧疏的意味。
梁枫开了门进去,解了一枚钥匙下来扔给了江白露。
这塔墙体厚实无比,窗子高而狭小,一进门便是一股被幽禁之感油然而生,塔内有楼梯,层层向上,供奉着创世诸神,有盘古,有女娲,有伏羲,有神农,还有些知名的老神仙,炉内有香供养着,闻起来颇为令人心旷神怡,梁枫打开了一处供台,下面有备用的线香,他抽出一根来点上,“你平时需留意着,不要断了香火。”
“好的。”江白露答道。
“地要擦净,需一点尘土都没有,”梁枫吩咐道,这宝塔七层,还真是个不小的工作量。
“哦哦,好的。”江白露应声道。
“梁上与藻井,彩画都脆了,掸的时候需要小心点,一旬一次。”梁枫说道,却听见江白露问道,“你这里有纸笔没有,我要记一下,免得忘记了。”
“你还真是天生的奴才。”梁枫说道。
“嗯?”江白露抬起了眼睛,她一双眼睛天生白多黑少,没来由看人的时候就凭添了几分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梁枫心想,若不是自己一直看着,现在怕不是要怀疑江家送了个丫头过来顶替江白露了。
而这个女子的确便是江白露,如假包换的江家大小姐。
梁枫说道,“纸笔在顶楼。”
“好的,谢谢。”江白露笑了笑。
层层神佛,古奥庄严,香火辉映,宝幡幢幢,老旧的楼梯走起来会吱呀作响,原本朱红的柱子已然褪作胭脂色,高而狭窄的窗子日光透进来,有种非凡的圣洁之感。
底层有个小厨房,江白露注意到有个还不如狗洞大的活板门,大概这就是梁枫还住在里面的时候传食的地方,“卯时三刻朕要吃早饭,”梁枫淡淡地说,“晚饭酉时三刻用。”
“哦,好的。”江白露索性先记在了自己的袖子上,“忌口吗?”
“没有。”梁枫答道。
他突然感觉有点挫败。
他本想将这个退了自己的婚的女子带回来做仆役,来填补自己内心的某些空白。
然而江家的大小姐,似乎并不在意这种事情,江白露只是觉得,人此生于世,好似春深花落,有人落于金塌,有人落于污泥,随遇而安即可。
小姐也好,仆役也罢,虚名而已,无关己身。
清静自然,身处之处,既为吾乡。
梁枫垂下眸子,看了一眼那狗洞似的传餐口,转身上了台阶,轻声道,“你来。”
神龛藏经之上,便是他的住处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