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枫有不多几只笔,都极细而硬,据说一支是西海龙颚下的短须,一支是昆仑白虎的虎须,硬而韧,写出字来锋利而尖锐。
一盆枫树,一只鸟,几卷书,除此之外,梁枫可谓身无长物。
连榻上的帐子都是素白的,枕衾也都是素白一片,全无半点纹样,看上去干净而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其他器什也一概素色,冷清的很。
至于给江白露的胭脂水粉,首饰衣服,一概没有,大概是他太忙了,忘记了还需要这种东西,不过江白露倒是乐得轻松,梁枫安排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他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
她是主子还是奴才,她根本就不在意。
和江家熟悉的人都会感叹一句,大小姐真奇人。
本来江白露给自己的人生规划就是等到年纪到了,便和天帝请示了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九重天下还有人间,人间外还有妖魔境,江白露刚刚二百零几岁,读了一百多年的书,给自己家里也打了几十年的下手,能写些华而不实的文书,办些闲事,神仙二百岁能成亲,二百五十岁能分家,怎么算也是够了。
她的计划便是扔了江姓,绵延几千年的水军元帅的家世有是好事,没有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既然运气不好,那便由它,自己随意打发一生才好,更何况家中有亲妹妹许了太子的亲,还有两个弟弟,怎么也没落魄到她得帮忙的份上,带上母亲给的那份体己钱,江夫人说既然也嫁不出去了,那份嫁妆等你二百五十岁了就给到你自己手上吧。
此后天高地远,得失荣辱,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万物生于世,恰似春时繁花凋零而下,有落在锦榻上的,也有掉在污泥里的,江白露万事不上心,梁枫那日里说叫出她来完婚,此事便是完了,他那么一个倨傲的家伙,断然不会打自己的脸的。
更何况平心而论,若是梁枫果真降罪于自己,倒也不算冤枉,江白露自认为也不是什么一流的奴才,毕竟人家都是上百年的功夫,自己临时抱了一下佛脚,没搞出什么大事来都是吉星高照,还能指望多妥帖呢。
梁枫态度也是含混不定,既没有一笔直接踢她真的去当奴才,等着那天年纪够了出宫嫁人,也没有说什么给她名分。
实际上,江白露一点都不清楚他到底在忙什么,但是她知道不忙才是不正常的。
不管是正是邪,他梁枫都闹了件大事出来,江白露曾收到一张字条,是别院里的宫人给她的,可宫人不识字,想必是什么人想传个话。
字条的内容颇为简单,大概就是现在唯有她能进梁枫的身,如果能下毒什么的绝对是万无一失为民除害。
当然内容不止如此朴实无华,还相当慷慨激昂和大义凛然,江白露来回的看了几遍,等到梁枫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看。
“你怎么想的?”她听见梁枫在肩后问她。
江白露打了个哈欠,将字条折了起来,“想了也白想,好容易把字条递到我手上怎么不顺手把毒药也给我啊。”
“跟着这群人办事肯定没前途的。”江白露将字条给了梁枫,平淡地说。
“排除那些,”梁枫垂着眼睛看着字条,坐了下来,那只鸟落在了他的肩上,“你想要杀死朕么?”
“不算吧。”江白露答道,“没那个必要了。”
“要说为什么,”她想了想,“大概是懒得干吧。”
“而且这种事,不管成不成功,都是要成仁的,我还不想留个弑君的名声。”江白露坦然说道,“我这个人吧,又没什么理想。”
“你想要些什么呢?”梁枫问道,每天他回来,要不是江白露搞出了什么岔子,一般不会和她说话超过十句。
当然有一天特别多,因为那天江白露不慎把一个书柜的钥匙断在锁里了,她和梁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锁修好,梁枫此人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暴躁,至少修起东西来还是颇为耐心的。
两个人试了各种不损害这个古董木门的办法设法把锁弄开,周围扔着一圈乱七八糟的工具,加了某种秘术的门锁牢固的简直可以用在天牢里,虽然也可能是被江白露不到家的解锁术害的又难搞了几分。
好在最后总算是搞定了。
说来惭愧,到最终还真的是梁枫搞定的。
他设法把锁整个卸了下来,将钥匙倒了出来,霜白的睫毛遮了一片阴影,日月瞳平静而倦怠。
江白露心里一动,此人和习惯了一切井然有序的老天帝不同,他早就习惯一地鸡毛徒手收拾了。
梁枫将纸条展开又合上,神色平淡,随后他将纸条就着灯烛烧毁了,碎纸边缘闪烁着些金红色,唬的那鸟缩了缩脖子。
江白露突然隐隐明白了几分为什么这位新天帝依旧离群索居,多半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么懒,可以放过一个为民除害青史留名的机会吧。
然而一语成谶,没过几日这青史留名为民除害的机会还真的送到了江白露的手上。
梁枫病了,的的确确地病了。
人言神仙不食五谷,不生疾病,这不过是他们高居九重天上手握重权给人的错觉罢了,他们不过是另外一群活得略长些的,力量更强大些的人类罢了。
自然人类的龌龊晦暗也是丝毫不减的。
江白露想是不是有人精通望闻问切或占卜,看了一眼梁枫就知道他近日里有疾病,因此用尽办法给自己传了个条子,指的便是这个机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