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枫的名字也是随随便便取的,因为后山多枫树,仅此而已。
不负担家族期待的孩子,又没有得到宠爱的,名字多半都是随便取的。
“这几日去东宫的访客不少。”江白露说着些闲话,“倒是去拜访老帝后的没有多少呢。”
“礼部那里忙的差不多了,”江白露说,“听说刑部那边是不是也要审到主谋了。”
“差不多吧。”梁枫轻声说道,“庞杂的人的供词整理起来颇为麻烦,幸好刑部侍郎是个能扛事的。”
“那个年轻人倒是雄心勃勃。”梁枫淡淡地说。
“日后要重用他么。”江白露随口应道,看了看手中的书,这么重的估计只有法典了。
“再说吧。”梁枫说。
他这几日出去的时候不多,晚上回来的也早,看着脸色明显有些好转,江白露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病,不过看起来他心里有数,自然自己也没必要多问。
他要想让自己知道,就告诉自己了,江白露想。
梁枫翻动着一本年鉴,这本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山川形势都有了些改变,他突然开口问道,“你还从没有和我说过,你想要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啊陛下。”江白露清平地说,她的确没有任何非常想要,得不到就会有多痛苦的事情。
“那你对将来有什么计划么?”梁枫问道,“或者说,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江白露想了想,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嘛,我去九重天之外的地方。”她笑着说,眉眼弯弯如新月,白发的青年低下了头,恰到好处地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这样。”
那只断了一只脚的朱红小鸟过来讨吃的,梁枫打发了它。
江白露感觉梁枫的心情似乎一下子沉了下去,白发的青年将书本放在了地上,兀自走到了窗子旁。
高塔的墙壁厚实,窗子高而窄,有种浓浓的压迫感,狭小的窗子里能看到静谧的京城,星汉灿烂,小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白露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窗子太窄了,根本容不下两个人。
梁枫就这样一直看出去,目光落在极远的夜的边陲,过了一会,江白露听见他开口说道,“朕想过离开九重天,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看。”
他伸出了一只手,塔身的窗子都太窄了,即使是孩子的身型,都不可能钻出去,而成年不过只能伸出一条胳膊去罢了。
星光从他的掌心流过,他收拢了手指,似乎想要把什么握在掌心。
然而他失败了。
光线如流水从指缝中溜走了。
此身不过笼中之鸟,梁枫笑了起来,此身不过,笼中之鸟。
他笑的很大声,不小心把自己呛到了,然后还是不停地笑了下去,江白露从未听过这样的笑声,绝望而冷漠,似乎目睹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笑的停不下来。
她迟疑了一下,抓住了梁枫的手。
江夫人说,一个人的修养与地位,都在一双手上,贵人的手细腻而柔软,而梁枫的手却不是的。
江白露摸到了细细碎碎的陈年伤疤,一层叠一层的,粗粝而扭曲,梁枫是上过战场的人,是从小兵做起的,他亲手杀过妖魔也被妖魔追过,他不可能有多么高贵的手。
梁枫的笑声停了下来,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捂住了眼睛,他没有甩开江白露的手,反而微微地回扣了一下。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抓过什么人的手。
少女的手掌骨骼纤细,不像是能拿起什么重担的样子,然而他却没来由地感觉似乎可以暂时放下些什么。
这双手太细弱了,理智告诉他这个淡漠的女子没有救他的能力,然而感情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它。
他原没有可能握住任何人的手的。
肩上的小鸟抖了抖羽毛,从窗子中飞了出去。
它只有一只脚,它没有在外面生存的能力,它还是要飞回来的,梁枫想。
他也是,他是没法离开这里的,如果有哪一天他真的决定离开这里了,他大概是打定主意快乐地消磨所剩无几的余生了吧。
十年吧,离开这里大概还能活十年吧。
当他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情,安顿下一切,如果运气好,他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十年。
他已不再祈求半分那些人的垂怜。
江白露不知道梁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他此时在害怕。
叫的最凶的永远是最弱小的狗,表现的最声色俱厉的也往往是内心虚弱的人,梁枫的确是在恐惧着什么,恐惧比愤恨软弱,是丧失希望之后的自然反应。
江白露伸开手臂,从后面抱了抱他。
这个拥抱蜻蜓点水浅尝则止,少女的体温靠近又远离,只残存一次肌肤相亲的感觉。
“一切都会变好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