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俄塞利斯大人要去孟菲斯了。”
“不是已经好很多了,还要去孟菲斯?”
“唉,好什么,昨天王还对御医动火了。听说是又咳血……”
“这气候,也只有大绿海的风能让他缓和过来吧。可是大人这一走,镇压着的……”话音未落,一眼瞥见朝这方向走来的展琳,两名原本交头接耳的祭司立即止声。冲她微一颌首,加快了步子经过她身旁径自离开。
镇压着的什么?他们不说,展琳也不好去打听,带着点疑惑,她朝俄塞利斯的寝宫继续走去。卡纳克偌大的地方已经被她摸得比较熟了,虽然时不时的还会迷上一会儿路。
俄塞利斯静躺在软榻上。
冗长的发丝懒懒散在枕头上,和他身下鸵鸟绒填塞的垫子一样的柔软,天气很热,他身上却是一滴汗都没有。一层轻纱杜绝了窗外轻轻袭入的热风,整个寝宫里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以及疾病的味道。
展琳觉得胸腔有些闷,虽说是处于为病人考虑,但这样的空气,对病人能好到哪里去。
径直走到窗前,将那幅长长的帘子挑高。一缕夹杂着太阳味道的温热空气随即席卷而入,吹起了俄塞利斯的发丝,也令他紧闭着的眼帘,轻轻颤了颤:“谁……”
“是我。”
“琳……”
眼看着他想撑起身子,展琳忙奔过去扶住他,往他背后加了几条垫子:“今天气色不错。”
他笑了:“展警官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看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能嘲弄我说明你暂时还死不了。”
“呵呵……刻薄……咳咳……咳……”一阵咳嗽,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风很大,有点透不过气来了,琳……”
“对不起!”恍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傻,竟拿自己这样健康的呼吸道比较他的。慌忙站起身拉拢窗帘,转身看向俄塞利斯时,他已经停止了咳嗽,有些乏力地蜷缩在榻上。一阵后悔:“……我本来想给房间通通气的……”
摆摆手。试图挥去展琳的不安,他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没事。”
“什么病,怎么会发得这样厉害。”初次在这里见到他时,虽然看上去苍白消瘦,也不至像现在这样衰弱,同在21世纪见到的他,更是种天差地别。
“不是病。”
“少来,都咳成这样还说不是病,整个肺……”肺痨这两个字已经滚在舌头尖了,硬生生被展琳吞了下去。将他额前的发丝掠开,轻轻叹了口气:“不是病,又是什么。”
俄塞利斯不语,微侧着头,对着展琳手边一只精致的托座方向。托座上放着不少瓶瓶罐罐,阳光撒在里头,平静的水光折射出凝固的碎金。
展琳忽然觉得其中一只陶罐里的水轻轻晃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自己的错觉。
不出片刻,那晃动得越来越明显的水波彻底推翻了展琳认为那是自己错觉的想法。身子朝后微仰,她有些惊鄂地望着眼前这只在一片纹丝不动的瓶罐间,逐渐如筛子般剧烈抖动起来的罐子:“俄……”
‘俄塞利斯’这四个音还未出口,那套罐在最后一阵疯狂的颤动后,‘乒!’地一声当着展琳的面,炸得四分五裂。碎片炸开的走势是朝上的,正如从里头喷射而出的水花,笔直成一道直线,不偏不倚射在了陶罐上方一尊雕塑伸出的手掌上。
而隔着几毫米的距离,四周那些瓶瓶罐罐,以及展琳的身上,却连一点水珠,一粒碎屑都没有沾到。
愕然,展琳的脸色不自觉有些隐隐发白。眼前的那幕情形,极短,却诡异到她无法用任何合理的逻辑,去解释这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张了张口,一时,她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琳,这就是我的病。”
“什么……”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展琳暂时没听明白俄塞利斯在耳畔幽幽响起的话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抹浅笑在俄塞利斯的嘴角缓缓绽开,对着沾满了碎屑和水渍的雕像起手一招,那些牢牢粘在雕像上的碎粒顷刻间如下雨般,淅淅沥沥跌落到托座光洁的大理石表面上:“一些不该得到的东西,一旦得到多少,必然相应的会失去多少,这就是我的病,它叫等价交换。”
“不是很明白……你……用自己的生命力去交换这种特异功能?!”
“差不多就是这样。”
“为什么??”
“这由不得我,一些东西是出生时就注定好了的。”
“不能拒绝?”
“你能拒绝自己的出生吗?”
“那不就是天生的异能?”
“天生的,等价交换而来的异能。”
“不明白……”
“你不需要弄明白。”冷冷的声音,来自身后。音调不高,却有效地让展琳原本有些混乱的大脑,暂时冷静了下来。
“奥……法老。”至今还是不太习惯用那个头衔去称呼眼前这位漂亮却高傲的年轻男子,就像在总部时,老也习惯不了称呼老同学罗扬为罗少校。
这傲慢的家伙总是猫一样突然之间出现,把她吓得一跳后,再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半天。这让她很不爽,通常情况下,只有她用那种眼神去审视疑犯的份。
没有理会展琳丢还给他的视线,奥拉西斯走到自己哥哥身边,在空出来的地方坐下:“你今天话太多了。”
“要去孟菲斯了,所以想和小朋友聊聊。”
展琳晕浪,才大自己多少岁,居然叫她小朋友。
“那我让她和你一起去孟菲斯。”
眉头轻轻一蹙,俄塞利斯原本闭着的眼蓦地睁开:“不。她得留在底比斯,留在……”胸腔里猛地爆发出一串咳嗽,惊住了法老,亦乱了展琳的手脚。
正想回头叫外头随时等候吩咐的医生进来,却被俄塞利斯冰冷的手一把拉住:“琳,我没事。”
她站住了脚步,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奥拉西斯。那年轻的法老沉着脸,用手臂做为他哥哥探出身的依靠,却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俄塞利斯……去让人来看看比较……”
“不用了,出去一下好吗,”松开手,他无力地靠在奥拉西斯的腿上:“我要和王说几句话。”
“……好。”迟疑了一下,展琳离开这对兄弟,转身朝门外走去。
沉重的大门在背后合上的一刹,阻隔了寝宫内所有的声响。古埃及建筑物的隔音效果是极好的,敦厚的石墙,严密的铜门,一切都能在转眼间把声音吞噬得无影无踪。
蹲在地上,展琳一时无所事事。只能听着火把在墙上劈劈啪啪地剥啄,看着门口守卫着的士兵平板严肃的表情,等待两兄弟说完悄悄话的同时,一个人默默发呆。
幸好脑子里能够让她折腾的问题太多,尤其是俄塞利斯的——等价交换的病症。
从蹲着到坐着,从坐着到站着,从站着到走来走去,从走来走去到靠着墙对依旧紧闭的大门发呆……终于约莫一个多钟头之后,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在一阵粗嘎的□□声中,缓缓开启了。
守卫们不约而同跪了下来,恭迎着奥拉西斯从里头一步一步踱出的身影。
展琳朝他鞠了一躬。虽然俄塞利斯说过,她是从21世纪来的,也是他的客人,不需要太多条条框框来束缚她,但必要的礼仪还是要遵循的,毕竟,他是这里的最高统治者。
奥拉西斯停下脚步,挑了挑眉。
对于这姑娘一贯以来男性化的礼仪表达方式,他始终没法习惯,就如同时不时会在她身上看到的,某些奇怪的动作。比如经常性会把手往侧胯处插,当然他不会知道,那是因为展琳总是忘了自己身上穿的是古埃及人的裙子,而不是自己的牛仔裤。
眼看着展琳匆匆地想从他身旁闪进大门,他忽然肩膀一挺,无声挡住了她的去路。
“呃?”展琳看了看他。
“他已经睡了,”将目光从她视线中移开,他自顾着往外走去:“你跟我来。“
“……”无语,朝门里张望了一眼。重重纱幔遮挡了她的视线,里头那道模糊的身影静躺着,一动不动。叹了口气,展琳追着那早已走远的身影跑了出去,虽然心下千百个不情愿。
不知道这男人找自己到底会为什么事。
从俄塞利斯寝宫出来,沿走廊两个左转再一个右转弯之后,是通往卡纳克圣湖的石道。
说是圣湖,实际上就是某法老为自己爱姬大兴土木挖凿的室内人工游泳池。面积很大,在21世纪,原本环绕在周围的建筑早就毁的毁,风化的风化,只有它还在阳光底下荡漾着几千年前的风华。
一道长廊由门口直达湖中心,两米宽的样子。湖中心有个人工环状的岛,错落布列着几条凳子和植物,雕工精致的狮头探出岛外,朝湖里缓缓喷洒着地底的甘泉。
奥拉西斯就在那条长廊上静静走着,背对着展琳。
庞大的空间里没有人声的感觉很压抑,尤其是不得不同这位年轻法老走在一起的时候。原本在里头做清扫的使女们早散了,在他踏进来的一瞬。
她很想调转身离开。
“这里住得惯吗。”
正盘算着怎么找个理由走,冷不防前头传来的声音,把展琳刚准备好的说辞给忘了个精光:“……还好。”
他顿了顿,没回头,依旧朝人工小岛的方向走着:“俄塞利斯说你来自一个没有帝王的国家,所以,不了解在见到帝王时应该执行的礼仪。”
“是的。”支吾着回答了一声,皱着眉,展琳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在他身后跟着。
“一个没有帝王的国家……呵……”奥拉西斯走路的速度稳而快捷,散在背后的长发随着步子微微起伏,映着波光,乌黑中流动出一缕缕暗蓝色的光泽。他拥有一种非常美丽而温柔的发色,至少,比他的目光温柔太多:“那你们国家的中央集权在什么地方。”
展琳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奥拉西斯把她叫到这个地方,是为了问她这些问题。思忖片刻,她道:“在中央。”
一脚踏上小岛,转身,奥拉西斯朝她瞥了一眼:“在中央?”
“对。”点点头,展琳两眼盯着湖里的水波圈圈。
“不想谈谈你的国家吗,我是说,你来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似乎……从没听你谈起过自己的国家。琳,为什么离开你的国家。”眼睛依旧注视着展琳,他后退一步,在一张半圆形的石凳上坐下:“我相信我们两国间距离不会很近,从长相上来看。”
今天算是审问自己吗,似乎……蓄势了很久的样子。吸了口气,展琳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望向那双紧迫着自己的黑眸:“我迫不得已,如果可以,我很想回去。但我不想多谈我的国家,那只会让我烦恼而已。”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朝边上的凳子指了指:“坐。”
果然是准备长时间用来审问了……没有推辞,展琳往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奥拉西斯的眼睛,正如他,始终注视着自己的样子。
“你们国家用的都是那种武器吗,我指的是在西奈,你帮我们突围时用的那种武器。”
“是的。”
“很霸道的武器。”
“对。”
“照例有这样武器的国家,我们不应该不知道,比如亚述的‘大苍蝇’。”
机枪和苍蝇有什么联系,展琳不明白,而此时此地,也不准备弄个明白:“我想是因为距离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