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风连连点头,也有些不满地冲余量恩道:“头儿,你明知道会出事,怎么能答应接收这批瑕疵设备呢?队里的那群家伙好不容易整合出默契了,咱们担不起一丝一毫的冒险。”
余量恩好以整暇的任由他们说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老神在在地神秘一笑,“我接收了,谁说我就会投入使用了?——”
话音还未落,手机响了,余量恩拿起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尘埃落地的灿笑,冲宋姝摇了摇手机,挑眉道:“成了。王家套劳了。”
说完将手机放置在宋姝眼底,轻笑了一声:“看看眼熟不?”
宋姝垂眼扫了扫,目光顿住,震惊地睁大眼睛,抬头看看余量恩,又低头看着手机叶面上的数据报表,良久后才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神色慢慢恢复了沉静。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在余量恩的注目下掏出手机拨了号过去,“蒋律师,是我。开始吧,唔,——包括宋媛。”
*
宋垠全的电话如同疯了一般不停地打过来,宋姝开着车碰到红灯,停下来抽空看了一眼,竟然有六十几个未接来电。
宋姝眼底浮出淡淡的嘲讽,等电话再次响起时,慢条斯理地接通了,“爸爸。”
宋垠全有些嘶哑的声音带着焦躁传过来,宋姝只静静地听着,偶尔低低嗯一声,过了一会儿,简单说了句“快到了,等会儿见。”就挂断了电话。
十来分钟后,宋姝将车停好,钻出车门,抬头看去,眼见别墅门口站立的三个身影,眼神不由更凉了几度。
戳到痛处了才这么迫不及待么?宋姝暗嘲,缓步朝前走去。
没等宋姝走近,李子晴的声音带着严厉的尖锐直直冲她吼来:“你竟然将媛媛告了?!你怎么回事,她可是你亲妹妹啊!”
宋垠全好歹比李子晴更能看透此刻的状况,伸手拉住失控的妻子,沉声将几人劝进了屋。
宋姝坐在沙发上,缓缓啜了口热水,无视其他三人的怒目而视,神态安然。
宋媛率先撑不住了,捂着脸呜呜哭出了声来。
李子晴慌忙伸手抚着她的背,冲宋姝发火道:“你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就算媛媛做错了事,自家处理有什么不好,值当你大义灭亲得要把人送进监狱去?你还当她是你妹妹吗?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告下去,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宋姝抬头,眼底一片冰凉,嘴角的笑意十足讽刺,“您知道宋媛都干了些什么吗就敢这么要求我原谅她?”
李子晴一怔,又瞪眼训斥道:“不管干了什么,你不是没事儿吗?又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你竟然就要毁了她的一生!你怎么这么狠心呢你,你不是最疼她的吗?”
宋姝漠然地听着,心底一片平静,不置可否,转开目光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宋垠全,“爸爸,您也觉得我告得不对吗?是不是想跟妈妈一样用血缘亲情胁迫我妥协?”
宋垠全被宋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面的话说得一阵羞惭不安,这点见不得光的打算跟企图被她撕扯开最后一层温情虚伪的面纱,宋垠全迎着宋姝沉静清澈似乎看透一切丑恶本质的目光,浑身不自在,无地自容的同时产生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一直身居高位的宋垠全面对此刻的宋姝,实在无法保持长辈该有的尊严,心理落差之下,心底升起愧疚的同时,竟然隐隐对宋姝咄咄逼人的态度产生了厌恶跟凉薄的怨毒。
她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留一点颜面?
谁心底没有点丑恶,作为女儿,她为什么不能体谅自己作为父亲想一碗水端平的无奈?
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做父亲的就愿意看到手足相残吗?
宋垠全心里的想法翻江倒海,下意识地,天平就偏向了明显处于弱势,又从来不给自己难堪的宋媛,“姝姝,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对你的爱不比对媛媛少。我知道媛媛做错了事情,可正如同你妈妈说的,你一点事儿都没有,又何必将媛媛逼入死境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到底是你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
宋姝静默片刻,抿了抿嘴,轻笑了一声,“你们爱我,不比对宋媛少?”
她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落地窗前,庭外翠丽葳蕤,阳光正好,一切阴霾在光明之下无所遁形。
宋姝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回头看向宋垠全,眼底是他从没见过的冷漠,“既然爱我,为什么要盗用我的科研成果谋取利益?为什么没有过问我的意见就跟差点毁了我的王家合作?要不是我的工作正好与项目有关,文件报告被我看到了,你们是不是准备永远瞒着我,就这样心安理得的盗用我的东西?”
宋垠全身体一僵,下意识就是质疑:“你不是搞的独立研究室么,怎么会有门路跟高密项目有牵扯?”
宋姝闻言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这一次的能量芯片的全新概念就是我跟我老师提出来的,最初框架也是我一手构造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拿成品来过问我的意见?”
宋垠全脸色顿时讪然,哑口无言,嗫喏着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来。
宋姝冷漠地看着他尴尬窘迫的样子,丝毫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执意沉默等待他的解释。
宋媛的啜泣声渐渐小下来,此刻沙哑着声音开口替宋垠全解围,“姐姐,爸爸也是不得已。最近家里的生意实在太糟糕了,自从军演出了差错后,很多合作商在政府的影响下都撤了订单,爸爸只能另辟蹊径,刚好王家这次的项目正好合适,咱们家为了表现出诚意,只能用你的成果顶上去。”
宋媛说着,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宋姝,乞求道:“毕竟家里养了我们二十来年,这点回报,姐姐你不会吝啬吧?”
宋姝嗤笑,看到随着宋媛的话而露出满意又释然神色的父母,挑眉道:“爸爸,你也觉得宋媛这话有道理?觉得我应该对你们不问自取的偷盗行为予以谅解跟宽容,甚至支持?觉得我应该为了家族利益,对伤害我的王家谄言巴结,一笑泯恩仇?更应该对宋媛企图下药伤害我的行径视而不见,与她姊妹情深?”
宋垠全跟李子晴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变了。
虽然宋姝说的都是事实,可就这样大咧咧将真相剖开晾于人前,丑恶自私与凉薄恶毒无所遁形,所有人丑态毕露。
太难堪了,所有人都面目可憎,真的太难堪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厌恶跟怨恨,尽管这样的情绪淡到几乎察觉不到。
没有人喜欢被拉到人前进行道德批判谴责,就算是占理的也会感到不适,更何况一点都不占理的人,就如同此刻坐立不安的宋家夫妻。
宋垠全苦笑,“姝姝……”
你为什么就不能装糊涂一点,为什么要让自己父母如此难堪呢?
宋媛看懂了父母眼底的懊恼跟嫌恶,低下头目光闪了闪。
宋姝也同样看懂了几人的未尽之言,讥讽地笑了笑,“是非曲直,我想您二位心里自有决断,如同不可能叫醒装睡的人一样,我无法说服不准备讲道理的你俩,那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们准备拿出什么代价来交换宋媛免除牢狱之灾?”
宋垠全愣怔了片刻,有些困惑的皱皱眉,“你说什么?”
宋姝重新坐下来,“我说,想让我撤诉,你们得拿出诚意来。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
李子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气得抖着嘴唇道:“你说什么?你拿你妹妹的前程威胁我们换取利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两个当父母的?你别忘了,你跟媛媛流的是一样的血!”
宋姝凉凉地来了一句,“你说我不顾亲情?你们对我没有讲任何亲情,却指望我对你们顾念血脉情意?当人父母的,能对着差点毁了自己女儿的仇人卑颜屈膝,甚至不惜卖了女儿去讨好对方?当人姐妹的,能抢了姐夫又下药陷害,还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奢望得到谅解?这是你们给予我的亲情,我只能等价回报。”
宋垠全听懂了,心底止不住的颤,手脚冰凉,好半天才找到声音,沙哑道:“…你、你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宋姝笑了,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了。
宋媛震惊地盯着宋姝,眼底情绪晦涩莫名,李子晴完全无法接受,声音尖利的反对:“不行!”
宋姝丝毫不怵,针锋相对,“为什么不行?”
李子晴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的流,“宋姝,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辛辛苦苦二十几年,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啊?你爸爸起早贪黑的工作,为你挣了优越安逸的生活条件,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养大,你一句我们处事不公就全然否定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你还是人吗?!”
“宋姝,我就一句话,撤诉,回家,不准再纠结宋媛的过错,也不准说什么不问自取的小偷行径!这是你欠这个家的,你为了宋家付出一点怎么就把你委屈死了?!做人不要这么忘恩负义!”
李子晴说罢还不解恨,上前一步伸手就狠拍宋姝的背,一边哭地泪眼模糊一边恨恨地骂:“你是真狠心啊你,为了这点破事竟然要不认父母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白眼狼,我怎么就养了一个你这样不知感恩的不孝女!我打死你算了,省得你再这么伤人心!”
宋姝默默站着,承受着来自母亲崩溃难过的指责与摔打,一言不发。
宋垠全也在宋姝一句断绝关系下红了眼眶,他心底一直有隐隐的直觉,觉得宋姝很早前就去意已决,如今预感终于验证,如同靴子落地,他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又觉出了锥心的酸痛,那是来自子女离心后的难过。
宋垠全知道,宋姝心底已经没有了对亲情的柔软期盼,这孩子是彻底冷了心。
对此,他似乎无能为力。
宋垠全颤着声音,轻唤道:“姝姝啊,你怎么忍心……”
宋姝看着痛苦的父母,蓦得被一股悲怆击中,为自己感到无限的孤寂悲凉。
她微微仰头,喉咙苦涩一团,沙哑着嗓子问:“你们真的爱我吗?你们应该扪心自问,你们对我的感情,真的是爱,不是利用?”
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我越来越感觉到故事线中你们干脆利落放弃我的事情会成真?为什么我不但要承担别人的伤害,还要咽下来自你们的背叛?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曾经以为我有这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最美满幸福的家庭,我也曾以为我是幸运的。如今造成这一切的,难道是我吗?”
宋姝闭了闭眼,强行将泪意压下去,“我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宋媛抢了我的丈夫,你们要我咬牙替她背锅,宋媛勾结别人陷害我,我侥幸逃过,看在您二位的面上只能原谅她,爸爸你取走我的科研成果谋利,我到头来只能不痛不痒的质问两句,却不可能将您告上法庭。”
“从头到尾,你们难道不是仗着我对你们的不忍与退让一步步得寸进尺吗?宋媛为什么胆大包天接二连三害我,爸爸你为什么敢问都不问就拿走我的东西?”
“大家不都心照不宣,有恃无恐的觉得欺负了我,我也不可能真正撕破脸伤害你们吗?”
“如今我要争取自己应得的公正,却都觉得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了?”
“如果我真的冷酷无情不认这份亲情,你们以为我会手软,从一开始就放过宋媛跟余泽恩这一对狗男女?”
宋姝的情绪渐渐平复,眼底浮出冷漠与冰寒,“你们从头到尾所倚仗的,就是我对你们的血脉亲情。不顾血亲的,不是我,是你们。”
宋姝缓慢而坚定的伸手将李子晴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拉下去,退后一步,神色寡淡道:“是你们先抛弃我的。”
宋垠全悲痛的神色随着宋姝的一句句冷言冷语渐渐隐去,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眼底是属于商人的理智与精明,他明白了,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将大女儿当成势均力敌的对手正视起来,发现此刻的宋姝格外陌生,气质清冷疏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与自信,隐隐的令人不敢轻视。
宋垠全心底叹息,又有些欣慰,原来不知不觉中,女儿已经成长到如斯地步,作为父亲他竟然丝毫不了解,说来也不怪她跟家里离心了。
是他太过自大,以为大女儿依然是全心依赖自己的那个孩子,能够任由自己摆布,哪怕给她再多委屈,她也得忍着苦涩受着。
宋垠全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给与宋姝足够的尊重与重视,“确实是我处事不公。看来今日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了?”
他还是不死心,想要亲耳听到宋姝的确定。
宋姝打破了他最后的幻象,坚定地点点头,“我只希望跟宋家断开关系,从此不需要有利益牵扯,谁也不用拿亲情去要挟对方。我今后绝对不会再要求两位做为人父母该做的事情,也不会再对宋媛手软,如果她不知悔改的话。”
宋垠全想得明白,可真正听到这话,心底还是涌出无尽的悲凉与难过,神态瞬间老了好几十岁,李子晴更是捂着脸痛哭起来。
宋媛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泪水涟涟,身子摇摇欲坠,压着声音哭泣道:“姐姐,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我都知道错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不起你的是我,你为什么要这么伤爸妈的心呢?你有怨恨你冲我来啊——”
宋姝对于她这种暗戳戳挑拨离间上眼药的行径实在看不上眼,秉着她对宋媛最后的姐妹情义,语重心长地劝告道:“女子的眼泪如同男子的膝盖,重于泰山,金贵无双。不要轻易流泪,因为你的眼泪伤害的,只有在乎你的亲友,对于敌人没有丝毫作用。”
“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敌友不分,只会窝里横。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让你长成了这副又当又立的姨娘作态,作为姐姐,我最后告诉你一句,真正的感情是势均力敌的,不管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
“弱势一开始可能引人怜惜,但最终得到的,只会是鄙夷。”
宋媛的脸色顿时白了,眼底的怨毒与痛恨几乎掩饰不住,她焦躁的想起了余泽恩眼底的无视与厌恶,以前他对于她的软弱只会疼惜,如今结婚后,却很少再有同样的情绪。
如今想起来,余泽恩那眼神,是鄙夷,是对自己的蔑视。
宋媛因被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反正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遮掩下去根本没有必要,她也不再装模作样,扯着嘴角笑得得意,“这种自我安慰的话,属于失败者。你的丈夫是我的,爸妈宁愿跟你断绝关系也要护着我。没有人站在你身边,你彻底被抛弃了,难道看不出来吗?没有人爱你!宋姝,从头到尾,你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宋家夫妻吃惊的冷吸一口气,像是不认识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恶毒又得意的宋媛,只有宋姝神态平静,一点也不意外。
她微微倚靠在沙发上,冷眼盯着宋媛满满恶意的笑脸,“不装了?”
宋媛没有从宋姝脸上看到类似痛苦或者失落的情绪,心底不甘,冷哼一声,“你都看出来了,反正爸妈也不要你了,我也没有必要装下去。如今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丈夫父母,甚至你的科研成果,也是我拿给王家的。我拯救了宋家的生意,搭上了王家那棵大树,研发出能量芯片,他们感激的是我宋媛,而不是你!”
宋媛越说越自得,笑意吟吟,配上还红肿着的双眼,神色说不出的诡异,“你还不知道吧,你跟泽恩离婚,其实是能得到他整个身家财产的,因为婚前协议中规定了出错方需要净身出户。可他提都没有提吧?还有山间小院,他根本就没打算还给你,已经将院子过户到了王子鑫的名下!”
“哈哈,你深爱了十多年的前夫不但骗了你的身心,还骗了你的财产。他对你没有丝毫的情谊,你难过不难过?伤心不伤心?哈哈,太好笑了,那山间别院可是你大半副家产了,如今也成了我们夫妻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