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煦虽然身受重伤气息不稳步履间仍有威仪。走了一阵后才道:“薛明义朕忽然想到你与前齐国武安侯爵名只差一字。”
薛明义以为天子是要借这绝世天骄之名敲打自己愣了愣叹了一声:“我远不如他。”
“不不是你不如他。”韩煦道:“你薛明义七岁学武十三名传一县十五纵横一府十七举国声闻弱冠之年争杀巨枭而立之年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乃我大雍最年轻的国侯!何尝不是天之骄子如何不能竞跃龙门?”
他叹道:“是雍国负你是以前的雍国没有给你机会。令你错失良时!”
薛明义垂着头尽量掩饰自己声音里的不平静:“天下之道唯在自求。臣才具不足不曾怨怪国家。”
韩煦摆摆手:“倘若天高六尺七尺男儿怎能直嵴?倘若狂风劲摧秀木岂能昂首?”
“虽说子不言父但朕为雍国天子也就直陈了吧——我父韩殷尸位素餐是雍国痼疾!
“他得国不正故而疑神疑鬼不肯放权。
“他慑于明帝之败一生不敢再进而又不愿退!吸血国势以养洞真致使泱泱大雍势衰运竭再养不出第二个真人。无人能在官道上有所成就。”
他越说越激动后来恨声道:“难道我一等英国公没有洞真的潜力吗?难道我北拒赤马卫的相国没有洞真的可能吗?便是朕!朕自负不输于人又如何等到今日才能洞真?”
薛明义已是虎目含泪。
北宫玉短须微颤。
而韩煦继续往前走。
这位力挽狂澜的雍国天子这位刚刚被庄高羡击败并羞辱的雍国天子虚弱地往雍国的方向走。
他遥望远方眼神带着追忆:“雍国不缺勇夫。”
他如是说道:“澜河曾经染赤锁龙关下堆尸如山。相国守靖安府中青壮尽拒北……但就是日薄西山!
“国势一天天衰减你我怎么努力都是无用。多少仁人志士多少丹心爱国年复一年最后飘叶逐波。
“朕经历过雍国强大的时期。
“朕见过野心勃勃的雄主挥师北上欲合西北五国联盟连极西之地与荆国争锋。
“朕见过年轻人心怀梦想在雍国的大地上驰骋纵马扬鞭。
“朕为太子之时已不见国家有望。朕登上君位做了百年的傀儡眼睁睁看着国势凋敝此心痛彻夜不能寐!
“那时候朕就想……”
他的语气带着期待:“雍国继续强大就好了。”
他欣慰、哀伤而又真挚地道:“雍国的天空无限广阔雍国人继续人人相竞皆能争于龙门……就好了。”
他拒绝了搀扶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带着这群帝国高层回家。而最后说道——
“大雍长治不必姓韩。”
……
……
长河万里平波一袭青衫漫步在长河上。
人身在河面的倒影像一条小船。他便驭此孤舟一路前行。
他走得并不急。
越是灼心痛肺越是杀意难耐他越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这个机会很不容易一定……一定不能错过。
在道历三九一七年的腊月二十七日永失故乡。背着妹妹亡命而走一路远行漂泊至今。
今天是道历三九二三年二月初二。
已经五年零两个月将近一千九百天约莫两万三千个时辰。
这些时辰里的每一刻他都用苦难来度量。这些时刻里的每一分他都用修行来填满。
不敢懈怠呀!
这些年他没有一晚安枕每每闭眼都是旧容。
在人生中最应该意气风发的年纪他承责于肩负重而行。姜梦熊说他“望之不似少年”朋友都觉得他“苦大仇深”。
他放不开他木讷他笨拙他不敢被爱和爱人。
他终于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要给时光里的那个少年一个交代。
他要替那些不能再发声、不能站出来的人要一个交代。
尽管这个所谓的交代……已经迟来了很久!
长河清波曾照影一如他这一路走来步步留痕。
在某一个时刻他平伸他的手掌——
啪嗒!
一滴真血坠下来砸在他的掌心像一滴雨珠就此摊碎了。
掌心彻底红。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随后下起了雨。倾雨似瀑在平静的长河上砸出一点一点很快就散去的水纹。但新的水纹又发生。
雨珠落在姜望的长发上落在他的青衫上。
他合拢了手掌停留在水面安静地感受着一切。
掌心这滴真血里是一位当世真人在生死一战中所捕捉到的、关于另一位真人的所有信息。
他对庄高羡的情报收集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