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恭谨地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我没有主持政务的经验对这些一窍不通。看谁的政策都觉得有道理挑谁都能挑出刺。但真叫我说我不知该怎么做。”
“从来都是指点江山的人多知道自己不配指点江山的人倒是少数。”左嚣笑了笑也不勉强又看向屈舜华:“你爷爷最近心情怎么样?”
屈舜华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跟平时一样还去黄粱台做菜了。”
左嚣长叹一声:“还是他屈晋夔会享福!也罢还是让我来带这个头。”
他是个果决的性子抬手就翻出一枚赤色的虎符放在桌子上:“静予烦你再入宫一趟把这枚虎符交给天子。国家荣养左氏三千年左氏也以鲜血洒边疆!今逢万古未有之大世这赤撄当国。便交予国家吧!”
姜望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熊静予都是一惊!
她这段时间其实颇为煎熬。一边是她的兄长、她的娘家是大楚皇室。一边是她的儿子、她亡夫亡子为之奋斗的基业整个淮国公府将来都是她儿子的。
国家需要变革皇帝欲削世家她在中间左右为难。
往前时候常年独居韶园俗事不理每天就是养养蚂蚁看看花。今年以来却是频繁入宫就是想要时时把握动向避免太激烈的冲突——尽管从史书上看这不可避免。
选择在姜望回来吃饭的时候聊起皇帝的决心也是想着趁左嚣心情好的时候理一理这件事情的脉络不要激化矛盾。
她想过自家公公有可能会支持皇帝但没想过是这样坚决这样不保留连军权都交出去!
赤撄可是天下强军!
从大楚开国到现在都是左氏在经营。可以说是左氏的根本左家私军。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足以立国的武力!
她反倒是有些心疼了。
这可是光殊将来的家当。将来娶媳妇跟人打架……做什么不得硬气一些?
“父亲。”熊静予抿着唇道:“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皇兄他也没有想过要……要动赤撄。鸿郎和光烈的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
“没人能否认左氏的贡献我相信天子也不会。但改革不彻底是彻底不改革。今日容我赤撄明日恶面要不要?神罪呢?虎炤呢?项氏、钟离氏、韩氏下面那么多世家可都看着我们。此时但有犹疑顷刻国家分裂。”左嚣决然道:“我们左、屈、斗、伍四大家与楚国一荣同荣一损共损。楚国之病也是我左氏之病是享国世家之病。今日陛下有决心割疮要大争此世我岂不效劳!”
姜望本以为权力的斩削会引起左爷爷不满毕竟这涉及到左氏的根本利益这位老国公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烈。
没有想到左嚣却决然接受!甚至愿意交出赤撄!
这是何等壮阔胸怀!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
当初在太虚阁推行《太虚玄章》时代表楚国利益的斗昭就投下了赞同的一票。
那真的是斗昭自己的任性吗?
还是楚国四大享国世家早就有了自我革新的觉悟呢?
彼时的斗昭作为楚世家天骄表率已经表达了态度。
或许这些年来大楚诸姓多方探索已是起笔凰唯真归来正是序章!
大楚天子一直在等这一刻!
熊静予站起身来深深一礼:“父亲说得是倒是静予眼皮子浅了……我这便入宫。”
她拿起那块赤红的虎符仿佛感受到那上面沾染的亡夫和亡子的血紧紧攥在手中匆匆离去。
将【赤撄】交予国家对左氏、对楚国来说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必然会震动天下。大概也是楚国这场改革开始前最激烈的号角声。
但左嚣却非常平静。
他对着姜望笑了笑:“吃啊愣着干什么。”
“噢。”姜望听话地扒了几口饭想起正事来:“对了左爷爷。我要借章华信道一用不知此刻是否方便?”
“小事。地级以下的信道权限光殊就可以办了。”左嚣随口道:“你想做什么?”
章华信道的权限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像左嚣这种就是掌握最高权限的。大凡楚国秘辛天子能知的他亦能知。
姜望道:“来的路上看到九凤齐飞好像是往天绝峰去——我想知道钜城现在的情况。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这倒是不用再调用信道了问我便是。”左嚣道:“你那个朋友是‘凰今默’吧?”
“是。”姜望道:“对于祝师兄来说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左嚣道:“她已经离开钜城了。”
姜望想了想:“那钜城……”
左嚣看着他:“你是想问钜城得到了什么惩罚?”
姜望很难忘记当年他匆促回身却只在几成废墟的城中捡起半只断枪——人生中有很多无力的时刻这是他忘不了的其中之一。
“做错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姜望说。
“哪怕是显学?”左嚣问。
“哪怕是显学。”姜望道。
左嚣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当年不赎城一事墨家已经承认错误是墨家钜子钱晋华为了研究衍道傀儡才假意被庄高羡蒙蔽借真传之死把凰今默抓去——这是墨家方面主动公开的信息。”
姜望早前就已经隐隐猜到真相。因为鲁懋观亲自上门致歉彼时墨家已经很有道歉的体面凰今默却一步都不肯走其中必然有更深的隐情绝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但现在真个确定这样的真相还是不免生出愤怒。
他禁不住问:“天下显学圣地有这样德行的吗?!”
左光殊和屈舜华对视一眼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弃。
“铜臭不算臭心臭了才是最臭。”左光殊道:“钱晋华是显学领袖他有没有想过他的所作所为会引导多少人道德坍塌?墨家要真的从他开始唯利是图他就百死难赎了!”
左嚣平静地道:“目前看来天下显学里此般错误仅此一家仅钱晋华这一例。但暗中别家有没有暗中有多少我也说不准。”
让姜望、左光殊、屈舜华这些年轻人感到愤慨的事情在他的生命里已见过太多。显学承载了更多的期待当然应该有更高的承担。但怎么说呢——再伟大的理想具体到每一个个体都是渺小的。再高尚的思想具体到每一个个体也都很复杂。
“所以错误的代价呢?”姜望问。
左嚣道:“钱晋华自杀谢罪。现在是崇古派的鲁懋观继任钜子。他已经全面否定了钱晋华掌权以来的思想重新竖立墨家旧规。把罪君殿保留下来作为墨家的罪名让墨家子弟牢记知耻后勇。参与对凰今默刑讯的那些墨家弟子全部狱中待罪等凰今默的问责。凰今默如果后续没有主张就循墨家古矩论罚。”
鲁懋观从来都是旗帜鲜明地反对钱晋华双方不仅在思想上论战在实际的钜城权力体系里也各自占据一方几乎将斗争放到明面。在钱晋华彻底崩塌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倒是不让人意外。
但墨家钜子以死谢罪这件事情实在是应当轰动天下——如今天下的确属于多事之秋一桩桩以往百年难见的大事扎堆似的发生在这段时间。
钱晋华再怎么声名狼藉也是当代显学掌门人。相当于是玉京山宗德祯、规天宫韩申屠、暮鼓书院陈朴这般的人物。
以其地位而论他死得实在是草率了一些。
这样的人就算为恶而死也该是天下共讨举世齐伐轰轰烈烈地死去。怎么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自杀了呢?
姜望想了想又道:“听说凰唯真已经归来——您可知他现今在哪里?”
左嚣在这一刻停下了筷子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陨仙林里有一尊超脱存在近古时代诸圣命化于彼据说就是祂的手笔。祂的名字至今还不被人知晓不被历史明确。凰唯真唤醒了祂正在注视祂并且……试图杀死祂!”
凰唯真已经归来已经超脱正在杀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