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焕离京远任太康已有半载,其间她孑然一身,每逢年节就格外想念远在京城的夫郎儿女,几天前她收到周世景的来信,纵然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她还是免不得牵挂。
记忆里的儿子胖乎乎的,至于眉眼如何,身为孩子亲娘的她竟怎么也记不得了。
平日公事繁忙,她过得倒算充实,如今衙门都放了假,她心里没了着落。
她大哥和嫂子也知道她一个人独处异乡不易,早早就遣人叫她过去一起吃年夜饭。
杨思焕却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把什?么事都抛在脑后,正是微醺的状态,很是惬意,她便摆摆手:“不去了。你向周大人道个谢,就说我睡着了。”
春春答应了,去了一时,再回来时杨思焕卧房的门果然闭得铁紧,他过去轻唤几声:“大人…大人…”
周威站在春春的身后,抬眼看着还未完全断黑的天,问春春:“你们家主总是这么早睡?”
春春轻叹口气:“哪能呢!往常亥时总见我家大人书房里亮着灯,很是辛苦,只是今日除夕,府里管事要回家过年,大清早她夫郎就带着儿子在门外等她,当时大人看见了,走过去把小孩儿抱起来逗了一会儿,末了给了他一片银叶子。等人都走了,大人的心情就不大好了,想必是想小少爷和小少主了。傍晚自己喝了点酒,这是醉了的。”
周威倒是耐下心来听他一股脑说了这么多,她来找杨思焕,原是有急事要同她商议,现在看来,同个醉鬼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问他:“府中还有谁?”
春春回:“除了无父无母的门子小刘,其余人都被大人遣回家过年去了。”
周威记得那个看门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女人,遂点点头:“你叫她辛苦些,半夜给你家家主勤盖被子。”
周威与杨思焕做了多年的同窗兼室友,清楚她那个人睡觉有多不安分,尤其是醉酒之后,很容易踢被子,眼下正是隆冬腊月,明日又有大事等着她决断,万一她一病不起那就不好了。周威由此便多嘱咐了一句。
而春春作为一个男孩,又是敏感多疑的年纪,他对周威的这番话却有了另外的思虑。他想周威特地叫他去找小刘做这事,必是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念及此,少年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见春春讷讷地点了头,周威方转身往回走,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再次折回来道:“近日你家周爷可有来信?”
春春愣了一下,听周威又道:“罢了,我问你做什?么。”说着话,她自言自语地走出杨家小院。
次日天不亮,杨思焕就在隆隆的鞭炮声中惊醒。
春春端了热水进来,在她洗脸时,将昨日的事告诉了她。
“周大人来过,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可您当时已经睡下,她便走了。”
杨思焕颔首,换了身常服就出门去了。
杨思焕登门时,周威正在用早饭,大年初一,她依照惯例吃得是面条。
就好像预先?知道杨思焕何时会来一样,周威叫人备了碗白粥,待杨思焕一进门,她便将粥随手往前一推:“给你的。”
杨思焕撩袍坐下,周威又默默磕了一个白煮蛋,递到她手边。
“刘都督,你应该听说过吧?”
杨思焕宿醉之后,喝了几口米粥,喉咙好受许多,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嗯…当时在京中虽没见过,却总听人提起。”
杨思焕曾有耳闻:数年前北平动荡,战事吃紧,先?帝就派刘仲带兵出征。北平与应天相去千里,在路上就算马不停蹄也要耗费数月,一来二去必要消耗大量粮草,索性就命刘仲长年驻扎北平,后来叛贼被除,北平安定下来,先?帝又命刘仲去平北疆。
十多年过去,刘仲在前线有如及时雨,一次次解决大犁的强兵外患,她也因此在军中获得了极大的威望。
“她就要回京了,途径太康。”
周威出声将杨思焕拉回神。
杨思焕闻言心头一沉,搁下勺子沉默起来。
太康县在运河边,又地处南北交界地带,常年有高?官显贵途径此地,按照前任知县在任时的惯例,都要好好接待来往的显贵。
而这些?贵人的吃穿住行自然不比寻常人,就拿吃饭来说,必得有野味。人参鲍鱼已不稀罕,人家要吃熊掌,要吃大雁。
这些?东西光凭知县的俸禄自然是供不起的,大多数还是从百姓头上压榨的。故而每次有贵人路过,百姓就遭了殃。
不仅是太康县,其他地方也这样,自前朝以来就是如此。只是太康县地处黄泛区,土地本就贫瘠,旱时能旱死,涝时涝死,实在架不住这般折腾,所以不少百姓迫不得已,只能携家带口逃出去了。
杨思焕刚来时就曾见识过,她没有办法,只好顶着压力重新丈量了土地。揭开这个县城的伤疤后,杨思焕也尝到了苦果。
在过去的几个月,她先是被府台写信问候,后又被当地的豪绅使绊子——半夜三更往她家院子里放蛇,杨思焕早上起来,被窝里钻出两条蛇,诸如此类的种种,简直阴损至极。
同时因当地的大户吕家和当今首辅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朝廷派人进行三年一次的地方官的考校,杨思焕得了下品,这就意味着,下次如果?还得下品,她就连七品芝麻官都没得做了。
不过好在土地重新分配之后,逃民少了许多。杨思焕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得罪人了,干脆就得罪到底,在分配土地的同时,将所谓的“无主”土地里结的粮食中的七成?按人头分到各户。她也因此大获民心,想来一切都值了。
只是好景不长,百姓们好不容易能过个像样的年,这下又来个刘都督。想必那都督后头还跟着一堆下属,武将不比文?官,很多性子直、脾气暴,又没有读过多少书。在太康就有过副将路过、顺手拐走良家小郎的先?例。
想到这里,杨思焕脑海里浮现出一群骑士,她们风风火火由远及近,马蹄飞踏,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就像蝗虫一样,她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子初…”周威唤了杨思焕的字,见她没有回应,显然是在犯难,便扯了扯她的袖子角。
杨思焕再次回神,听周威道:“刘都督是手掌重兵的权臣,况且…”
周威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况且她是首辅的嫡长女,背后有三大家族,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她既然来了,咱们不好假装不知道。我得了消息,就是后日的事了。是否加收些赋税,好好组织组织?”
加收赋税?
杨思焕沉默着摇头,百姓已经够艰难了,加收赋税无异于把她们往死路上逼。退一万步说,她们被一榨再榨,早就干瘪了。
这时候,她无端端想起周世景,如果?他在身边,会建议她如何?思忖片刻,杨思焕道:“不如装傻充愣,一切照旧。”
周威听杨思焕这样说,忙提醒她:“三年后,你的课考怎么办?”
杨思焕似笑非笑的站起来,轻拍周威的肩膀:“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吧,还是那句话,我有退路,你不必担心。”
周威转过头来,望着杨思焕离去的背影,没奈何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半夜2点51,脑子不清不楚,金贵的头发也掉了几根,也不是很讲究了,有不妥的、错别字之类的,日后完结再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