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平面上的窘迫与惊惶清晰可见,厂长却恍如视若未见一般的走到苏和平跟前。
目光朝被苏和平挡在身后的男孩看了眼后,厂长抿唇询问:“和平,这是谁啊?我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
闻言,苏和平愣了愣,但他不确定厂长是真的不记得苏雨的样子还是在框他,于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他踌躇要不要给苏雨编出一个新身份时,就看到厂长猛然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这不是你小儿子吗?可是不对啊,你当初不是告诉我让你们家一双儿女都去下乡吗?而且如果我的记忆力没出问题的话,今天就是知青离城的时间吧?”
“我记得我下午那会儿还问你家儿女是不是都离城了,那时候你信誓旦旦的回答我说是的,可这会儿怎么你家小儿子还跟你呆在一块呢?”
苏和平冷汗直往外冒:“我……我……”
厂长却已经演累了,不给他任何诡辩的机会,直接板下脸道:“苏和平,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你是从哪升上来的,就给我重新滚回到哪去!”
在厂长离开后不知道多久,苏和平才回过神来,且他的回神不是主动的,而是被苏雨摇晃的。
苏雨的声音中满是焦急,手朝正由远及近的一辆车指道:“爸,爸,革委会的车……革委会这么晚来咱院子干啥啊?”
心中有鬼的人,自然是要躲着这种在这时代老百姓心中几乎象征着最高权力组织的人,闻言,苏和平连忙一边推起自己的自行车,一边拉着儿子想往没有光的阴影中靠拢。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革委会的人却已然注意到了他们。
当革委会的车停在他们所待的这片阴影前方之时,苏和平的心中立马就有了不妙的预感,他几乎是瞬间一句话就脱口而出,“儿啊,跑,你快跑。”
苏雨也不愧跟他是父子,几乎是在苏和平那个跑字说出来前,苏雨就提腿朝远处冲去了。
然而革委会的人是什么身体素质?苏雨这个被家里娇惯的小少爷又是什么身体素质?
没跑两步,苏雨就被车上跳出来的两个汉子给按倒在了地上。
双手被麻绳捆住后,苏雨一边哀嚎不停,一边哭着喊道:“爸,爸,你快告诉他们,我不是逃兵,我是主动回来重新参与下乡活动的。”
苏雨这句话一下子就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苏和平闻言虽觉得自己这儿子可能生下来的时候脑子被驴给踢了,但这毕竟是自己亲儿子,还是老苏家未来唯一能帮着传宗接代的人了,他于是只能道:“两位同志,我儿子说的没错,我们家的事情是有隐情的,我今天下午已经去下乡办给他消过名字了。”
这些汉子们却没那么好说话,其中一个汉子问:“他叫什么名字?”
苏和平:“苏雨!我儿子叫苏雨!”
汉子:“你们就住这院子是吧?”
苏和平的心中再次咯噔一下,“咋……咋地啦?”
汉子冷笑一声,抖抖手中的纸,“这些都是要被逮的逃兵名单,造纸厂家属院苏雨的名字也在上面,你说咋地啦?带走!”
苏和平几欲晕厥,“怎……怎么会,那干事明明告诉我,会帮我把名字消掉的啊。同志,这其中有误会,一定有误会,你不要逮我儿子,等到明天我带那干事去革委会,一定会把今天的误会向你们解释清楚的。”
汉子却半点都不近人情,“那就等你明天带着那干事前来解释完误会,我们再把你儿子还给你。”
*
苏和平不知道自己是多久之后才迈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辨别家的方向的。
等他浑浑噩噩的打开家门到家后,刚一拧开屋门,就看到了客厅中央正坐着的妻子。而妻子也被他的动静给吵醒,揉了揉有些迷蒙的眼睛后,道:“我给你和阿雨做了铁锅炖,在炉灶上放着呢,你们自己热热吃吧。”
岂料苏和平听了这话却不仅没有答话,竟连眼睛都不敢跟她对视了,张秀芬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在朝已然关闭的房门上看了眼后,她试探性地问道:“阿雨呢?”
苏和平紧贴在裤缝上的手颤动起来。
张秀芬:“说话啊!”
苏和平声音微颤,“被……被革委会的同志带走了。秀芬,我……我好像被人算计了。”
如果不是被算计,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都这么晚了,老厂长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家属院。
如果不是被算计,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革委会的同志怎么就这么巧的来他们家属院逮逃兵逮到了苏雨。
如果不是被算计……
在听完丈夫所讲述的今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后,张秀芬只觉眼前一黑,可丈夫此刻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她不能也这样。
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后,她道:“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都是巧合跟误会。”
苏和平却摇了摇头,“巧合跟误会又怎么样?秀芬,我完了啊!厂长看到了阿雨,他知道咱们是框他的了,他说我明天要是没法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要让我哪来的滚哪去啊!”
眼看着丈夫抖个不停,而自己怎么无论劝,丈夫都始终陷入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
无奈,张秀芬板正了丈夫的身子让对方和自己目光对视,“冷静点!事已至此,你应该做的是想出那合情合理的解释,而不是怕成这样!而且就算想不出又怎么样?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回你原来的车间继续当工人罢了。”
苏和平:“我当过干部,你让我怎么拉的下脸继续回去当工人啊!”
张秀芬无语,“那你就把工作卖掉提前退休,反正咱家还有一个莘莘退下来的工作,莘莘去下乡了,家里现在就三张嘴而已,等阿雨去接班了,那个工作足够养活的起咱们三张嘴了!行了,现在别想这些了,赶紧睡觉。等明天睡醒了,我和你一块儿去先把阿雨救出来才是正经事。”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事情果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一大清早,张秀芬便和苏和平组团到了下乡办门口,虽成功顺利的辨认出了昨日给苏和平“好心”出主意的那一位干事,可当那位干事听说他们的儿子已经被革委会同志逮走后,那位干事表示爱莫能助,“什么?让我跟你们去革委会解释清楚?我能解释什么呀?”
苏和平说:“解释我昨晚上已经找你来消过名单了,只是你工作失误,没有把我儿子划掉,所以本该被划掉的我儿子不该再被逮起来遣送离城。”
那干事才不认这回事,“你别污蔑人啊,我可没工作失误。我昨天说的明明是‘只要明早上班之前把他送到下乡办,我们就可以把他的名字从大字报上消掉’,注意,是先送到下乡办,再消名字。所以在你们把儿子送来之前,这名字当然是不会被划掉的,革委会的同志们逮的没错。”
苏和平想要打人了!
但还没等他挥出自己的拳头,那干事就嚷嚷道:“殴打国家干部是要被逮的,你想清楚再动手。”
说着撒丫子就往远处跑去,苏和平和张秀芬也趁这个功夫被下乡办的警卫人员给逮住“请”了出去。
这边行不通,夫妻两人只能转移阵地朝革委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