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收了礼,缓缓站直身子,瞳仁深处寂静幽深如同无波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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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妃一行人离了甘泉宫,轿撵行在长街之内。
李贤妃高高坐在仪撵上,拥着厚厚的白狐毛暖手,一双狭长清冷的丹凤眼深深望着前方不尽的宫道。
盛京宫傍山而立,前后覆压三百余里,亭台楼阁层层,檐牙高啄之间延绵起伏,一眼望去像是血海涌浪。
“到底是可惜了。”仪仗往前走了数步,随侍前行在旁的梅姑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主子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主子是在想九帝姬接风安定大帝姬的事情?”梅姑仰首,叹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谁知道这一劫就落到她们母女头上了。”
李贤妃垂眸,平缓匀了口气,沉声:“到底……还是要有个好的生母在。”
“主子心善,倒是替她们母女想着。”梅姑轻轻一笑,“只是九帝姬生母已然是如此,陛下又想不起她这个女儿来,今朝这棘手的差事,除了她去,奴婢也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合适。”
“也罢,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李贤妃收回目光,“今日我瞧那孩子也是叫逼得没法子了,你明儿得空了,去一趟内务府,叫他们给安美人那儿多少贴补些。到底也是瞧着她一片护母心意,别叫那孩子太难过。若是内务府的人有多言,你就叫他们从本宫的份例里拨。”
梅姑笑着摇头:“有时候奴婢真是不明白,主子总是背后施人恩惠到底值不值得?奴婢就怕这些人受着主子的恩德,不谢恩便罢,反过来还觉着是自己的命数好。”
李贤妃的眸子眄过去:“话多。”
梅姑一笑:“是是是。只是如今这宫里,陆淑妃处处争红脸,到叫您唱白脸,奴婢这是替您不值。”
“本宫也不是谁的闲事都插一手的。”李贤妃淡声,“不过就是瞧着那孩子有几分孝心的份上。”
梅姑听这话却有几分唏嘘:“母慈子孝……若是咱们三皇子也能如九帝姬一般亲近生母一些……”
“好了,净说些混账话。”李贤妃应声打断,话语里蓦地染了两分薄薄的怒意。
梅姑猛然惊觉,垂首下去懊悔道:“……奴婢失言!”
李贤妃秀美的眉眼当中浮上一层倦色,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眉心,“适才跟来的那个婢子呢?”
“奴婢叫她跟在最后,免得碍着主子您的眼。”
“记得当初安美人尚在中宫身边服侍之时,这个婢子像是与安美人交好。”
梅姑回话道:“是。当年安美人与这叫福姑的都是皇后跟前有脸面的宫女,后来那会儿中宫有孕时,陛下不知怎的看上了那个福姑,原本都以为是要开脸的人了,只是最后抬去沐宸殿侍奉的人不知为何却成了安美人。”梅姑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屑道,“当年原是这个福姑,趁着皇后有孕在身蓄意勾引陛下,后来皇后知道了这事,暗中就叫人把安美人抬进沐宸殿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李贤妃淡声问道。
“只不过奴婢倒是听坤宁宫的人说,皇后那时原本也是预备着在二人中择一个去侍寝的。原本定了那个叫福姑的,只可惜这小蹄子心浮气躁,没等皇后说起这事儿,自个儿下贱去勾引陛下,这才叫皇后定了安美人。”梅姑道。
李贤妃垂眸,兀自笑了笑:“后来又把这个婢子赐给安美人?”
“是。”
“皇后一贯的作风。明知道这福姑是恨死安美人了,还得叫她去伺候昔日姐妹。安美人受皇后压制,自是不可能一直得宠的,又叫这福姑伺候,日子岂非是哑巴吃黄连了?”李贤妃笑笑,“撑着大度劲儿,却还要背后给人穿小鞋,安美人也是可怜人。”
梅姑撇撇嘴:“您今儿个还给那小蹄子换差事呢,奴婢真是瞧不上她这样浪劲儿。”
李贤妃冷清一笑,垂眸抚了抚光滑的白狐裘:“你生什么气?到底也是皇后宫里的老人,本宫还是得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才行。”
“主子心里有数了?”梅姑看向李贤妃。
李贤妃垂眸,清冷如玉的面容上不见波澜起,“上回宫里新选的小宫女,皇后让本宫做主分配出去,本宫不是给昭阳宫里分了四个么?”
梅姑寒声:“您不提还好,一提奴婢心里这气就咽不下去。好好的四个人送进去,不到十日就病死两个,还剩的两个听说今日正巧让陆淑妃打发到安美人那儿了,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昭阳宫那位也不怕恶事做多了,夜里鬼魂来索命!”
“她是将门虎女,从小沙场点兵里混着,瞧死人就跟看戏似的,何曾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李贤妃漫不经心淡声,“梅姑,一会儿你去皇后跟前报个信儿,领着这婢子去昭阳宫。”
梅姑一怔,猛然之间会意过来,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主子?”
李贤妃想了想,补充道:“到了昭阳宫,好生与淑妃交代一番,就说这年下各宫事务繁忙,昭阳宫又是几宫当中最大的一处,本宫怕她手下的人料理不过来,特地又调了这个办事老到的给她。”
梅姑哭笑不得应下:“那主子真是替福姑找了个好去处。陆家如今在前朝风光无限,陆淑妃那儿的差事,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这福姑,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可不是一步……登天么?”李贤妃眉眼沉静,半晌才淡淡道,“淑妃如今风光无限,本宫也自当为她锦上添花一番,方才是尽了咱们姐妹情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