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王谋逆,盛京宫变故,两件事同时压下来,使得今年的新年格外气氛惨淡。
年后半个月,礼部择吉日呈上了传召贡国如朝的日子,一瞬间,盛京宫上下又繁忙起来。
安定帝姬在奉贤殿设宴的前两日便奉旨入宫,头一日在沐宸殿拜见了明昭帝并魏皇后,歇息一夜之后,第二天才到后宫当中见一见姊妹嫔妃,并宫外的一些命妇夫人。
自前一段时间协助李贤妃料理完阖宫事务,长玉便向贤妃请辞离了翠溦宫,回到自己原本的含章殿居住。
贤妃本想再留她住一阵子,只是见长玉心意已决,也不好再作多留,遂同意了她搬回含章殿的事情,又从自己手底下拨了一些得力的人过去侍奉。
今日正是众位至后宫拜见安定帝姬的日子,打一清早起来,长玉便细细嘱咐了燕草将上殿所穿的吉服首饰预备妥当,又好生将送于安定帝姬的见面礼好好轻点包装了,在摘星阁当中等着坤宁宫的太监过来传话觐见。
约莫等到晌午后,才听见院门外有太监传报的声音,长玉便带着燕草以及身边几个丫鬟出了摘星阁,同着薛长敏并薛长忆往坤宁宫的方向过去。
一出摘星阁的大门,就见薛长敏已然梳妆打扮妥帖地站在外头了。
今日薛长敏盛璎珞严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子端庄文秀的意味。她瞥见到长玉从摘星阁的门前簇拥着出来,不觉脸上浮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朝着长玉喊了一声:“九皇妹。”
长玉闻声转过头去,只瞟了一眼薛长敏,似笑非笑道:“八皇姐有何贵干?”
薛长敏脸上笑容得意:“一会儿咱们到坤宁宫见着大皇姐,九皇妹你可要多与大皇姐亲近一番才是。”
长玉知道薛长敏还拿着和亲的事情笑话她,也不生气,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可不是?大皇姐和亲杜国十年之久,此番是头一回归朝,咱们这些做妹妹的自然要与他所叙一叙姐妹之情。”
薛长敏笑她:“九皇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
长玉故意装糊涂笑道:“什么真明白假明白?八姐姐,你也是一样,要多与大皇姐亲近,谁知道往后什么时候,这份交情就能派得上用场了呢?”
薛长敏原本想指桑骂槐笑话一番长玉,倒叫她顶了回来,一时气得话语凝噎,扬起手直指长玉的脸,柳眉倒竖咬牙道:“你……!?”
长玉面不改色心不跳,伸出手来将面前薛长敏的手指一包,笑盈盈道:“八姐姐,有些话别说得太早了。凡事把话说在前头,后头火若是烧上了自己家屋子,岂不是惹人笑话?这样的事情八姐姐可不是遇到一回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薛长敏一扬手,佯装像是像冲着长玉的脸上扇过去,可半道却被身旁多出来的一只手截住了。
长玉一怔,转头看过去,但见是薛长忆身边的奶娘。
薛长敏的手一顿,脸上噌的一红,气急道:“放开。”
薛长忆从奶娘的身后走出来,冷眼瞧着薛长敏道:“薛长敏,你跟薛长玉有什么过节,等见过了大皇姐之后,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在今天大皇姐入宫的时候,给我母后添麻烦。”
薛长敏匆匆辩解道:“十一皇妹,你是不知道薛长玉她出口伤人!”
薛长忆往上走一步,从长玉长敏的中间越过,冷声道:“那也等之后再说!如今陆淑妃已死,薛长忆,你也老实一些为好,否则……”她话语一顿,转头过去一记眼神冷厉瞧着长玉,“否则你的下场跟薛长玉也差不到哪儿去!”
说完这一席话,她便穿过长玉二人之间,上了自己的那一辆软轿。
薛长敏回眸狠狠瞪了一眼长玉,“薛长玉,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抛下这这一席话,薛长敏便也登轿上去。
长玉回眸,伸手淡淡拍了一下燕草捏紧的拳头,低声笑道:“好了,犯不着生气,咱们也上轿子吧,别耽误了时辰。”
燕草站在一旁气得脸红脖子粗,听见长玉这话,才不甘心地低头咬牙说了一声“是”,又瞪了薛长敏的轿子一眼,方才搀扶着长玉上了轿子。
一路往坤宁宫去,到坤宁门前,长玉三姊妹的轿子落下。
宫道两旁早已经有宫娥垂首侍候着,一见三姐妹的轿子下来,立马就恭敬应了上去,依次迎着三姐妹入坤宁门。
三姐妹跟随宫娥进了坤宁门,在正殿外的丹墀下候着。
门口的小太监匆匆跑进去传话,不久就听见又殿内至殿外层层传来召见声。
薛长忆屏息一口气,端着架势,亦步亦趋朝着坤宁宫正殿之内走进去。
先是薛长忆,其次薛长敏,最后才是长玉。
三姐妹在正殿当中立定,盈盈万福道:“皇后娘娘万福,杜国皇后万福。”
少顷,便听见上头传来魏皇后带笑的一句:“起。”
三姐妹道了谢,依言起身。
长玉一抬首,便不动声色静静打量了一眼今日的坤宁宫正殿。
因着迎接安定帝姬回朝,坤宁宫内外都重新布置了一番,此刻殿下的陈设皆新,一眼望过去,堂内金碧辉煌。
魏皇后居正上凤位顶头,偏下左首边是一位年纪二十来岁浑身珠翠的年轻女子,再往后,才是贤妃、命妇,并几位已经出嫁在京的帝姬。
长玉想着,左下首的那位应该就是安定大帝姬了。
甫姐妹三人礼毕没多久,就听见安定帝姬微微笑了笑,朝她们姐妹三人招了招手,道:“这就是八皇妹、九皇妹并十一皇妹了吧?本宫的眼睛不大好,还请三位妹妹近前来与我瞧瞧。”
“是,遵皇姐的话。”三人一齐应了声,接着便按着位序上前到安定帝姬跟前。
长玉走进了,方才看清这位大皇姐的真容。
与她脑海深处那个模糊的胖胖的身影一点儿也不同。
安定帝姬身上披着杜国皇后隆重的宫装,后摆拖长,上面交错着繁复的金线修成的花纹,可她的身影又提太过瘦削,好像一把枯柴捆在一起,压根儿就撑不起这件厚重华丽的衣服。再瞧她一张脸,两颊凹陷,眼窝深重,虽然面上和唇上都摸了殷红的胭脂,可是却仍旧掩盖不了神态上恍惚无神的枯槁病容。
就连她说话也是气若游丝一样地轻。
长玉脑海深处依稀还能记得十年前,这个女子的脸颊还是丰盈通红的,笑言嫣嫣,富有生命力,而今十年长别,再回故乡的时候,却已经成了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安定帝姬神色疲倦地笑着,朝着长玉姐妹三人招了招手,叫她们再靠前一些:“我远嫁杜国的时候,几位皇妹都还年幼,尤其十一皇妹,那时还在襁褓之中,如今手足阔别十年之久,几位妹妹怕已经是不认得我了。”
薛长敏朝着安定帝姬一福身,抢在最前头乖顺笑一声道:“大皇姐,您别这样说,我怎么不记得您?记得小时候在含章殿里头,您读书之余时常欠着我扑蝴蝶玩儿呢。”
这一句话倒是把安定帝姬惹得笑了起来:“原来八皇妹还记得。”
薛长敏顺着杆儿爬,笑着与安定帝姬套近乎道:“从前在含章殿里,就数大皇姐待我最好最前,我怎能不记得大皇姐?”
安定帝姬微笑一下,才又回头瞧着长玉道:“九皇妹如今也长大了,出落得很是漂亮。我瞧着这几个妹妹里,九皇妹长得与父皇倒有八成的相似。”
长玉垂首恭敬道:“承蒙大皇姐夸赞,长玉不敢当。”
“自家亲姐妹,我也是实话实说,你们这几个妹妹我瞧着是真心喜欢。”安定帝姬与长玉说完,这才转头瞧着薛长忆,微笑道,“当初一别燕土,十一妹妹还是襁褓当中的一个小婴儿,如今也已亭亭玉立了。”
薛长忆对于安定帝姬并不感兴趣,也不大想与她亲近,遂只礼节上说了几句话,便不再多言。
薛氏姊妹们之间彼此说了一会儿过去的事,满堂笑语倒是气氛洽和。
长玉坐在下首,听着谈话吃糕点,眼睛却放在安定帝姬身后的那个杜国女官的身上。
说了这么一阵子,安定帝姬背后的那个杜国女官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拉扯安定帝姬的衣摆,不时轻声咳嗽,像是在按时安定帝姬些什么。
安定帝姬原先听见了还装了一会儿聋,可后头也装不下去了,于是话说一半,起了身,朝着座上的魏皇后微微欠了欠身,“皇后娘娘,我有一事,想要跟您禀明。”
魏皇后微笑一抬手:“安定帝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儿都是亲眷。”
安定帝姬的面上泛着难色:“我……”
话正要说出口,就听见殿门之外的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忙传话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外头郑贵妃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