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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戟在黑暗中徘徊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此处便是阴曹地府。
记忆中最后的景象,是自己倒在地上,感觉到生命随着血液一起汨汨流逝,他想抬起手捂住肚子,安慰那个孩子别怕,却没有力气。
房戟环顾四周,并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到头来,他还是孤身一人啊。
明明只差一点,明明他离大秦已经那么近了。
他居然到死都没能再看到嬴戈一眼。
房戟问候了一百遍老天爷的祖宗十八代,黑暗的空间内却只有他自己的回声。他无聊地坐了下来,思考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转世投胎,总不能永远困在这个黑不隆冬的地方吧。
“叠玉!”
“爹爹!”
房戟悚然一惊,连忙四处寻觅那叫声的源头。然而眼前的黑暗无边无际,他遍寻不得。
“嬴戈!钺儿!是你们吗?”房戟大声喊道。
无人出现,可是来自远方的声音愈发清晰,“爹爹!钺儿好想你啊!父王也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我……”房戟心头一阵悸动,听着那稚嫩的童声,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嬴钺,爹爹再也回不去了。
想当初,自己离开王宫时,嬴钺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勾勾”。
他好想把嬴钺抱在怀里,亲耳听他喊自己“爹爹”。
“叠玉。”
……嬴戈?
“寡人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你可一切安好?”
熟悉的嗓音萦绕在耳畔,房戟眼眶发酸,颤声道:“我好想你……”
“快回来罢,回到寡人身边来,让寡人抱抱你。”
声音的源头传来一线亮光,房戟二话不说便朝那光源奔去。光线愈来愈强,逐渐撕破了黑暗——
“殿下醒了!”
房戟赫然睁开双目,看见头顶异域风格的雪白软纱床帐。
他转动眼珠,只见程隼紧紧握着他的手,布满血丝的双眸中透出狂喜,身后是一群神情激动而又如释重负的太医和宫人。
怎么回事?叫醒自己的不是嬴戈和嬴钺么?
房戟的大脑如同生了锈一般,艰难地转了半晌,才终于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没有死,而是被北漠的太医救了回来。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程隼鲜少如此兴奋,可他的话却因房戟的下一个动作戛然而止。
房戟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原本些微隆起的地方变得一片平坦,房戟轻声问:“……孩子呢?”
众人噤若寒蝉。
需知以他滑胎之凶险,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实属不易,又哪里顾得上腹中刚刚成型的胎儿。
况且,太医们皆心知肚明,房戟腹中之子本就是死胎,无论如何也是保不住的。
但是程隼不发话,没有人胆敢说出这一实情。
程隼覆上房戟的手背,说道:“那个踢了你肚子的蠢货,我已经叫人凌迟处死了。你不要太过伤心,太医说,这个孩子发育得不太好,就算足月也生不下来的。”他挤出一丝微笑,“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以后……”
“出去。”
程隼愣住了。
后面的太医和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程隼动怒,殃及自身。
房戟的语气很平静,他转过头,不看程隼,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出去。”
程隼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真的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
寝殿厚重的大门阖上,众太医及宫人害怕遭到牵连,得了程隼的首肯便匆忙告退了。
走在最后的宫女忍不住转过头,只见程隼没有离开,他将额头抵在寝殿门上,俊秀的面容上满是痛苦,几乎要将人的心揪碎。
隔着厚厚的门扉,他仍然能够听见房戟沉痛的低吼,悲恸到了极致,绝望到了极致,令他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