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雨过,天未晴。
集体葬礼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半,其实这时间没有太大意义,民众大多都靠军方的报时来计算时日。
集结的广播又响了一遍,安全区内残存的两千余名民众和四百余名士兵尽数向空地的方向走来。
林城封锁至今,已整整一月,先是感染者上演丧尸围城般的景象,再是驻地陷落随军撤离,疲于奔命朝不保夕的人们心中那压抑、慌乱、失措、绝望的情绪一直都在堆积着,从来没有得到过出口。
“部队说要开集体葬礼。”一名青年搀扶着一位老人,朝空地的方向走去。
老人缓慢的步伐顿了顿,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他握着拐杖的手捏紧了几分。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青年望着远处三两成群开始聚集的人群,跟着老人的步调慢慢挪动着,“但要求安全区内所有人都要参加。”
“拘留所的人呢?”老人浑浊的眼中瞳仁轻颤。
青年轻声叹了口气:“听说爸爸他们也会被带出来的。你想见他吗?”
“不!”老人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雨后松软的泥土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圆形的小坑,“叛国贼!我不想见他!”
“他只是…”青年顿了顿,回头看了看远处拘留所的方向,阴天的阴面半山天色依然很暗,连道路都看不清晰,“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而已。”
“我们家世代从军,怎么能出这种叛国贼!”老人像是听不见青年的解释,固执地骂着,“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宿命,他当了逃兵,我没有这个儿子!”
“爷爷,”青年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我想当兵,我…”
老人侧过头注视着满脸泪痕的青年,伸出苍老的手拭去了他脸上大颗落下的泪水。
“我想保护你们,我想保护所有人。”青年终究还是哭了出来,“我不想,再被别人保护了啊!”
两人很快走到了空地边缘,老人停下脚步,等青年用袖子擦干净脸,才一同走进空地。
民众们聚集在空地中央,士兵的方阵站在最前,葬礼上没有准备一个衣冠冢,甚至没有半副遗像。
青年为老人争取到了一个小马扎,坐在老弱妇孺的队列之中,自己则起身进入了人群。
林屿西装笔挺地走上临时搭建的窄小高台。
在各排长不容拒绝地强烈要求下,他以拯救安全区的英雄的名义,出任了这次集体葬礼的司仪。
所有人或无助、或期待、或迷茫的眼神从空地的各个方向齐刷刷地投向他,有那么一个刹那,他觉得自己被这些目光扎得千疮百孔。
他望了望场下有些模糊的面容,朝扩音器清了清嗓子,适才喧闹的人群逐渐地安静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
很荣幸代表三师七团在此为牺牲的军人和民众主持这次葬礼……”
林屿顺着名单一个个报出所有已查实的牺牲者的名字。
场下列队的士兵们军姿笔挺,连伤员都被抬到了空地上。
民众们静静地站着,随着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他口中被报出来,人群聚集的地方不时传出轻微的啜泣。
那些一个月前还生龙活虎的人,也许在家里玩着VR游戏,也许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也许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在这个时刻,都变成了一个个冰冷的代号。
林屿只能从这些逝者短暂的前缀和年龄大概想象一下那些人曾经存在过的样子。
但每个名字的背后,是否有他的家人,是否在这炼狱般的林城之外,还有人在等他回家,这些却都不得而知。
这样的念白对于林屿的精神来说无异于一场凌迟,他不可抑制地有些颤抖。
遇难民众的名单断断续续地念了一个多小时,林屿的声音逐渐沙哑。
空地上不时爆发出一两声响亮的哭嚎,想来是被念到的某个名字的至亲之人。
那些哭嚎传到林屿的耳中,手中翻过的名单一张比一张更皱。
他深深鞠了个躬,换过另一本名单,上面是三师七团进驻林城以来所有牺牲士兵的信息。
这名单相对简短了许多,但附上了照片,林屿一页页翻过这些年轻的面容,编入七团时的士兵脸上都挂着骄傲的笑容。
他们曾是这片土地上最英勇的人群,如今,化作这片天空中最绚烂的英灵。
近身特战部队,这是青年们足以得意一生的殊荣,也是他们拼上性命也要维护的名誉。
现在,他们的骨骼埋入深土,魂魄亮丽地升上天堂。
这一瞬,林屿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想相信有天堂。
“前任三师七团前团长,高渊。”
林屿干涩的嗓音报出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他极力克制自己轻颤的身躯,朝人群深深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