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晚散了以后，裴耀华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一合眼，满脑子都是那道蒙蒙灯光下朦胧的身影。
真他妈着了魔了。
裴耀华把手往自己的板寸上一摸，掀了毛毯，坐在床头点了一根烟。
敢情真是年纪到了？
要算算自己好像的确三十多了。
之前倒不是没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尤其是侯孝文那小子，成天撺掇。毕竟跟他是发小，也算半个兄弟，自己的终身大事，那小子没少替他死了的爹妈操心。
不过说实话，他介绍的人挺不少，可就是没自己看得上的。
这风月场里呆久了吧，还真他妈有点审美疲劳，哈哈。
裴耀华掐灭了烟头，往窗外一看，外头正是午夜，大部分店铺都关了，只剩下远处几家网吧的招牌还亮着，五颜六色的霓虹一轮一轮地闪。
.
裴耀华再见到那个人呢，是在两天后。
就在他的健身馆前头。
这回俩人离得可近，不怕说得猥琐些——他一喘气儿，就能闻见那人身上的香味儿。
不知道是不是喷的香水，一缕缕，若隐若现的直勾人心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跟个傻子似的愣直勾勾盯着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看，惹得那个人也察觉到了，好奇地扭回头来望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
裴耀华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
.
惊鸿一瞥。
这个词听说过吧？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了。
这么形容，倒不是说裴耀华觉得虞秀眼睛长得能有漂亮，关键是那种眼神，它就很特别。
就好像...就好像是白牙小时候那眼神。
哦，白牙啊，是他养的一条狗。
嘿嘿，狼青犬。
朋友送的。个挺大，也挺凶，关键是脾气也臭。整栋楼除了虞秀，它见谁都爱答不理的。
虞秀的眼神就跟白牙小时候一模一样。
黑溜溜，水汪汪，傻不愣登的，就像是初生的崽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目光里从没有半分的杂质，满眼滴溜溜转悠着的，全是对这个世界最纯粹，又最天真的好奇与困惑，看着可招人疼。
裴耀华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那个眼神了。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双眼睛也在他记忆里头最中间的位置明晃晃地蹲着，清晰得仿佛那人刚刚还站在自己跟前，还背对着自己，扭着头，用那样好奇又天真的目光看着他。
忘不掉啊......
实在是忘不掉。
大概是哪个无聊的神仙，嘿，生生地把就那时那刻的那双眼给描了个烫金的剪影出来。太阳底下一照，那影子燃着火，带着热，狠狠地就烙在了裴耀华的心上。想抹去？除非是拿了刀，用了力，狠狠地刺下去，使劲儿剜去那块烫焦了的心头肉。
兴许自家的白牙也是冲着这双跟它相像的眼神才喜欢上虞秀的吧。
啧，要不说这兔崽子也是有本事。虞秀那么怕狗的人，见了吉娃娃都得绕弯儿走，都偏偏能跟它玩一块儿。一人一狗，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好，眼看着都要拜了把子。
所以，裴耀华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就去找白牙。
他揪着白牙的后颈皮就一把把它扯到跟前，蹭蹭脑门跟它说，“白牙啊，白牙。”
“你别动。”
“别动！”
“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讲一下。”
他说，“你知道我刚才去见谁了吗？”
“我去见你兄弟了嘿，亲兄弟。”
白牙不耐烦地呼哧呼哧晃着脖子，使劲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溜烟儿跑远了些。
再回头，裴耀华还维持着摸狗头的动作蹲在原处，好半天才扭过头才冲着它喊，“跟他妈你说话呢，你干嘛去！”
白牙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尾巴夹在屁股后头躲在门边一声也不吭。
“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兄弟死了，你就这反应？”
“就是他妈的嚎一嗓子，你嚎......”裴耀华想骂它，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鼻头先酸了。
跟个娘们似的，真他妈矫情得要死。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再一字一顿地跟白牙说，“你就是嚎一嗓子，让他听见喽，他也能好受些，你知不知道？”
白牙挺懂事儿。
它真的嚎了一嗓子。
仰着脖子，抬着头，长长的声音悠远又哀伤。
外头呢，天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