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南照大学医学院的解剖楼天台,一颗小光点在一明一灭。
烟盒内倒放的烟,指向的正是这个地点编号,云海和十音事先约定的。
那个熟悉的背影感受到有人上了天台。待她近了,半年未见的人回过头,先掐灭了手中烟,问的头一句话是:“西照分校,你为什么不深入查?”
云海知道的不少。
“看来魏局都已经说过?那我就不详细汇报了,”见了人,十音真是一肚子的抱怨,“我的老大,为什么不深入查,精力呢,人呢?我们人力本来就不够,你又不在,我和吴狄几乎忙疯。您还嫌不乱,差点把我俩支到勐海去。”
“那有没有收获?”
“我们不可能自己去,派人跑了一趟,和老洛碰过面。说老洛给了个档案袋,都是M语版的纸质老材料,他翻拍传来一份,很模糊,以你我的M语水平也猜不懂,原件元旦后才能送来,那特情没你速度快,人还没回南照。”
云海点头:“那就对了,先拿到手再说。我没看到具体内容,但要记得,别找省厅翻译专家,动静太大,我怕打草惊蛇。”
“又是个难题。不找翻译专家,我和吴狄懂的M语少之又少,在线翻译工具支持M语的又都那么弱。”
“不是难题要你们做什么?”
“老大你看你,从不盼我们点好。亏得老洛说你在M北的山里,要年后才回,我和吴狄成天提心吊胆!你丢了老命不要紧,云旗怎么办?”
“死不了。”
“你今天有没有明确指示给我?”
云海摇头:“没有,不过我最近会在南照,你先查你的。那个周老师肯定不是孤立事件,羁押期限延长,先查下去再说。”
M国部分区域目前又陷入了战争,导致货源地更为混乱,上半年流入南照好几批大货,都只抓到运毒人,却完全查不到源头,这让云海、十音都很头疼,当时他们配合边防总队,追查到一个M国北部的一支武装贩毒组织。
对方近年十分灵敏,货在南照出事之后,很快收敛了行为,近半年减少了大规模运毒活动,变得愈发谨慎小心。连无人机每日定点巡查,都未能截获他们任何犯罪的蛛丝马迹。
但南照地区仍不时查获那边流入的违禁品,就说明毒瘤在暗地里一直没有停止销货。他们只要存在那儿一天,就会继续铤而走险。
毒老大不是这种生意的最大老板,他背后,是更强大的财团势力,它们的意愿,往往可以左右某个地区一年的违禁品吞吐量,危害巨大。
云海花了半年时间打入那个武装团伙,终于查知他们背后的财团所在,是一家注册在香港的集团公司。
而这家集团公司,背后存在两名实际控制人,它们并非普通的法人或自然人,是两支分别设立于德国和瑞士的生命科学发展研究基金。这两支基金均成立于二十多年前,J基金的负责人团队是德国人,另一家瑞士基金其实是个华人基金,背景信息查不到,只知道有个好听的中文名,叫“念章”基金。
十音听到这名字,面上略微滞了滞。云海问怎么了,她却摇摇头:“没什么关系,我妈妈的名字,叫章念。是个不算巧合的巧合。”
“那家J基金十五年前,有一次奇特的捐赠记录,受捐者不是那些研究者,而是打洛的一间寺庙;这个念章基金,倒是给南照大学捐赠过好几幢教学楼,我查了捐赠资料,均是委托捐赠,基金会的创始人从来不露面。”
所以云海考虑,十音能不能从两家的学术交往上找到一点线索,南照大学,包括西照分校,说不定能找到突破案情的点。
“好,我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云海接着说:“那家基金会每两年春季要在国内举办一次学术颁奖年会,明年选址在澜沧江边。我怀疑这不是普通的学术颁奖,届时……”
……
二人讨论完后续部署,之前笼着雾气的远山,此刻已经黑黢黢的一片。云海点起一根烟,烟雾缭绕里,他对着远处那些巨兽般的黑色山峦出神,那些不知名的昏黑山间,隐约有云气在蹒跚。
十音在思忖,冬樱还开着吧?
十音问他:“你伤怎样?”
“没问题。”云海像是若无其事,笑声依然低哑。
“嗓子怎么回事?”
“火灾,九月那场大的。”云海低笑,“熏伤了喉咙。”
“九月底迈扎央赌场那场大火?你在那儿?”十音问,“我去,一会儿你可怎么交代?”
“感冒。”云海笑。
“总骗人不好,老狐狸。”十音啧啧说,“人家可对我投诉了,说她不是小孩了。”
“别光说我,你今天为什么迟到?约会?”
“约会被你搅了好么?迟了也就两分钟……替你送小丫头上课。”
“告诉她没?”他如刀的嗓音暖了几分。
“没有,我给了还有什么惊喜的,你自己给。”十音说,“厉锋今天盯着我,知道我要来练琴。”
这会儿这楼里一个人也没有,十音过来时,也确认无人尾随。她提醒云海多加小心,她怀疑厉锋会跑去琴房附近。
“一会儿我去看一下,尽量引开他。今天特地让吴狄他妹妹弄了辆车,魔改过的道路抢险车,厉锋不认识。”十音扔给他车钥匙,“牌照尾号352,在这栋楼地下停车场的B135车位。”
“辛苦。”云海接来,笑起来,“还没恭喜你,守得云开,被我说中了。那天早上我可看见了,你整个人都亮了。”
“我是灯吧,亮……”十音叹气,“云开还早,刚才不都汇报给你了,事远远没完,背后太多蹊跷。不过我预备告诉他,当初年纪小不懂应对,这次我想,最坏的已经过去了,什么风雨都扛得住。”
“我全力支持。”云海点头,“十音你想没想过,你其实应该听我的,早些找到他。现在对方手已经伸向了你的梁先生,所有的事情,也许出自同一个起因。”
“我只知道绝对有人要害孟冬,但别说抓人,动机我都还没找到。你的意思是,与当年我家那案子……这么深的水?”
“至少你应该去找客观证据,来证明或推翻证明。如果有关联,那就是突破口。找了多少年的线索,自己露出水面了,你等那么久,不就为这一天?”
十音满脸忧虑:“我怕他有危险。”
“关键是他自己怕不怕?怕的话,可配不上我们二货。”云海吐了口烟。
“你要尊师重教,”十音不乐意,“猜谁在给云旗上课?”
“梁先生?”云海是没想到,“大恩不言谢。劳烦转告梁老师,我的崇拜之情。”
十音嗤了一声。
云海灭了手里的烟,慢条斯理地笑:“你记着,反正我赢了,欠我半年早饭,外加一根好弓。不要抵赖。”
“赖不掉。”
云海又问:“你是不是对我也有气,觉得我不通一气把你给坑了?”
十音气倒不是没有,她对魏局还有气呢。但现在说这也没意义。她笑着:“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