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音目光落在他的颈侧,看他喉结滚了滚。幡然悟到歧义:“我是说去靶场。实弹场受管制,必须实名登记。”
“哼,以为你很有效率,这就要我报答了。”
“……”
“空欢喜。”
“喂喂喂……”
梁孟冬忍笑睨她:“你不想?我车上带了吉他。”他声线骤暗,尾音像带着个钩子。
“魔鬼,”十音咬唇望着他,“想的。”
梁孟冬盯着她看,她面上却又一副窘样,眼见那粉面由浅转深:“想,然后?”
十音嗓子紧着:“本来我忧心那坏消息,打算带你去解解压。现在你想必很开心了,我就想,横竖那里山上的冬樱应该还在开,你没看过,带你去爬山。不过大半夜的爬山是有点累,你要真不想去,那就……报答一下?容我想想上哪儿。”
也不知道是谁报答谁,挺美好的一件事,说出来满头的汗。
真拉着孟冬直接杀向一家酒店?
“傻,”他探去啄她脸颊,决计不再逗她,“没说不去,想去。”
他将手机交在她手里,让输入导航地址。
大半夜的,湖看过了,现在说要带他去爬山……一只睡不醒的懒猫,从前说他变态,现在自己反添了更变态的喜好。他倒要看看。
她所到之处,他都想亲历。
车在夜路上疾驰许久,梁孟冬才问:“白天审出的什么消息?”
十音再次确认:“你百分百确定云旗是笑笑?”
“消息会错,我不可能认错。”
十音拐着弯,告诉他从法医学角度,人的年龄可通过人体六大关节X光片所示的骨骼发育情况,从骨龄推断而出。这种测算,与实际年龄的误差可控制在正负一岁。有没有必要?
当然,更直接的是司法亲子鉴定。
“不用讲解,我父母都学医,”梁孟冬笑她,“你们定案才需要证据,对笑笑没有必要。我父母和我一样,一眼就会认出笑笑。”
十音也明白,对面相见,那些无可形容的小细节、云旗对孟冬毫无来由的亲近,已经无需解释。
“笑笑很好看,可怎么就一点都不像你呢?”
梁孟冬心情不错,没太在意,只是说:“我记得对你说过,我不但不像我父母,我和所有的家里人,毫无相似之处。”
十音点头。她不忍深聊,想起孟冬少年时一度怀疑,父母待他疏离的原因,正是自己并非亲生。
“笑笑的眉眼像姑姑,笑的样子和我妈妈一模一样。”孟冬提起母亲,想到他幼年时母亲的温柔笑容,声调竟是暖了三分,“有一点我从前没说,笑笑的左手是断掌。”
笑笑小的时候,被个算命的说,断掌的父母缘薄。孟冬当年从没想过十音有可能帮忙找到笑笑,潜意识里就不愿在人前提,生怕寓意不好。
云旗的左手确为断掌。十音为此私下笑过云海,断掌打人最疼,老大你以后可别有什么花花肠子,云旗就是没长大,长大了小心她河东狮。
云海笑得很无奈,你知道什么,现在就是河东狮。
怪不得厉锋说,孟冬摸云旗的手,难道刚才全程盯着他们上课?她真烦透了厉锋。
十音追着问:“再说些特征?”
梁孟冬思索了一瞬,很快说:“小时候左腹有胎记。像叶子,不小,从前颜色偏粉,但形状很明显。这个我不方便确认,能不能……”
十音显然对云旗再了解不过,已经睁大了眼:“不算很大,但的确很明显,是片叶子。这个位置……”她略比划。
他点点头,是笑笑,不可能有错。
十音简述齐松的话,料想孟冬不了解M国,给他介绍了不少关于M国RK区的情况。
“我因公去过很多次M国,但从未入过RK区,”十音说,“也去不了,目前是封锁区,最近武装冲突更是频繁,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我一个白天都在想,怎么给你交代。”
梁孟冬面上无波无澜,心底却是暗惊许久,安慰着抚了把她的头发。
“当时只是想,快下班吧,要抱抱你。”十音说。
“那我靠边停车?”
十音噗嗤一笑。
梁孟冬倒没真这么做。这是高速路,路面很好,他一手控方向盘,一手揉着十音脑袋:“谢谢。”
“谢得我发毛……头发又乱了。”
“嗤,你知道我谢你什么,就说不用谢。”
“本来就是应该的。”十音感叹,“天才果然是有基因的,哪怕教育背景天差地别,少女照样闪闪发光啊,你应该赞叹我的眼力!不过你忍功也是了得,换我见了妹妹,要崩溃了,立马抱头痛哭。”
“她胆子小,吓着了怎么办?”
十音很感动:“好哥哥。”
他听得惬意:“再叫一次。”
“咳……怎么还有心思占我便宜。”
“你叫声哥很冤么?我爱听。”
“我帮你,早晚让她认你,”十音说,“不过急不得,这小家伙太苦了。我一点一点告诉你,听了会心疼,但你别自责,梁老师一自责,我就心疼啦。”
梁孟冬哂笑,一只手作势要去拧她的嘴,狠狠的:“冒充蜜罐子,都是玻璃渣。”
云中岳将女儿从M国带回家,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在M国,云中岳确认,自己的女儿云旗已在那个武装组织手中遇难。协同M国军政府破获那个组织的沿途,云中岳意外受了枪伤,躲避在M国当地一个村庄。
那家女主人是位华人,从前在南部打工,后来染病,无颜归国再见父母,她的华人丈夫也在当地病逝。她无处可去,便带着女儿继续留在那个村里。
那是个特殊村落,是当地的艾滋村,村中轻易不来外人,云中岳属负伤误入。女人难得一见国人,分外亲切,生活不易,却依然救下了他、垫钱买药为他医治、疗伤。
待云中岳完成协同破获任务,再返还那村子,打算答谢救命之恩。那女人病情恶化,竟已辞世。当地人告诉他,女人的5岁孤女是个小哑巴,从此世间再无亲人。
云中岳永远失去的女儿云旗,那年也该是五岁大。他领了这小孤女回了南照,从此她就成了云旗,被云中岳当亲女儿养。
那会儿她是个怯生生的黄毛小丫头,又瘦又小、营养不良,也不说话,问她几岁,她就伸出个手掌,都当她是哑巴。
本以为她也是HIV携带者,一查发现并没有,除却营养不良,竟是个正常孩子。养到十岁上,小哑巴开了口。
如今回顾此事,RK就在M国南部,那养母很可能就是自RK区逃回,带着云旗一起出了那地狱。
十音将云旗纷乱的成长细节,一点一滴倒给孟冬。
“六年前我头回见她,那是我休假,第一次来南照……”
十音当时想,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看起来十岁都没到,像根小豆芽,用二分之一的琴,却拉得好到普通老师已经教不了。现在算起来,她那年都十四岁了!
“在M国那两年也不知怎么过的,那个村子很贫困,只求活命,都没什么吃的,更没长个。后来怎么加餐都长不大,一直以为是遗传的个子小,大前年又生了病……”
云旗完成移植手术后,才来的初潮,在如今的女孩中间,已经算是很晚。
“当时担心她发育迟滞,云队急坏了,托我带去看的专科。前年身体好了,总算蹿了个头,那会儿猛得都惊着人,衣服几个月就穿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