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距离南照车程近十小时。路途劳顿,十音过了零点才到家,洗洗就想睡,硬撑着还是给孟冬发消息报了平安。
发完眼皮子都黏在一处,脑袋沉沉的,没等到回复就睡过去了。
也许是疲累之极,抑或是思念过头。
是许久未遇的梦,依稀还是故乡的夜,有夜行舟子的桨、摇撸的水声,月色下的水色忽明忽暗,那是船上的灯在荡。
但这梦又不像那些旧梦。耳畔全是孟冬的低语,声音很近很近,十音被扰了香梦,起先竟有些恼。
她挠了把,也不知挠到了什么,嘴上在嘟哝:困死了。
但那声音挥之不去,沉极略哑的语声,说的都是情话。孟冬何曾说过情话?那声音上仿佛布满了钩子,丝丝缕缕纠缠在梦里。明知这是幻梦,十音还是极力想要辨清内容,可那气息太烫,吐在耳朵里,耳窝都要溶成水。
凭十音的听力,竟听不清其他,只剩下孟冬反复在唤她“加加”,就这一声声,兜转反复。
听觉打了折,触觉就无限放大。
是极微妙的触感,潜藏在寂夜里,夜愈凉,那触觉便愈是烫。
温热与温热不断相触,有百蚁在各处轻咬、爬行,水云漂浮,薄云起先移得极缓,风却急急推了浪,一下就卷入无尽的夜里……
梦境很纷乱,分明是水乡的小河,却起了层层浪涌,后来仿佛雷电撕开了夜空,骇浪大作,有烟霞破了浓云而出,眼前全是光,明亮得让人心碎的光,碎浪飞入烟波浩渺处……不见了。
浪恬波静时,只留下一朵浮云,那一朵像被濡湿过的、小小的薄云。绵柔的细雨落下来,柳絮一样,又痒又……催眠的雨。
十音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大冬天的,睡前明明就洗了澡,偏偏睡得一身淋漓薄汗。
按说她在古城早上都去晨跑,平时任务重,自我体能训练一天都不可以放松,但这一夜,她居然累得浑身肌肉都泛酸。
这梦……简直没脸回顾。
十音洗澡时还是忍不住回味。孟冬在梦里说爱她,云停雨歇那刻,唤的那些称谓,她全都记不清,只知道脸几乎被血淹过……
如果告诉孟冬,他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她都说不出口的话,他这辈子都没可能说。
十音从没做过这样的梦,美得像个泡泡。在梦里,她其实隐约知道是梦,都不敢怎么乱动,怕一骨碌翻了身,梦就会被戳破。
她开了冷水洗脸,冬天水管里的水很冰,捧到脸上,缓缓就醒了神。十音望着镜中的自己,对镜揉了揉脸,还是很烫,连日来那么累,血色居然还挺好的。
也不知为什么,分明是梦,醒来连掌上都觉得有他的气息,还有被他指尖刮过……涩涩的,是他的茧,怎就如此真实?
每一处都在想他。
楼下有锅具相触的声音,江岩和包子一大早又在打闹?
十音忽然想起昨天下午的事。
昨夜江岩说自己要值班,让十音接待一下那房客。她本来就满心不愿意,人在路上也赶不上,直接拒了。
这么说来江岩去值班了,这会儿应该还在回家的路上;包子在付钧那里,还没接回来呢。
楼梯上有人,落足特征男性、应该比较高……但穿的是拖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不重,十音辨认不清。
他上楼了,隔壁云旗房间的房门被关上。
难怪洗手间间纤尘不染,这人闷声不吭入住了。
住客的脚步,像是有意放轻了走的。云海找的这房客,公德心还是不错的。
不过还是不要和陌生人共处了吧。
十音给付钧拨了个电话,其实是拨给云海的。
人目前还在宠物医院,伤恢复得不错,留在那里也很安全,反正他最近要在南照,江岩建议他再休养几天。
“老大,你给你那房客打个招呼哈,怠慢了,我凌晨才到的家。”
云海很奇怪:“你居然没见到人?”
“还没,我上午休假,一会儿先去看你,给你汇报完情况再去局里。这不是晾着人家了么,先给你打个招呼,”十音说到正题,“你又不在家,为什么不让人住你的房间?”
“他想住楼上,说风景……视野好。”
十音辩着:“其实目前我们根本没有招租需求,我要接妹妹住回来的。这是什么租客,你难道欠人家的情?”
他俩私交好,像一家人,连同云中岳,平常在家喊云旗,当前背后都是喊她“妹妹”,是当小名喊着的。
“反正我是怕他。妹妹随意吧,住你那儿我那儿都可以,反正你……”云海没说下去,就在笑。
“还有你怕的人?”十音有点好奇,“云旗住你那儿?老狐狸你这,司马昭之心了。”
“不敢,”云海沙沙的嗓子,笑得十分无奈,“别说我舍不得,你那位不还杀了我?”
十音讶然:“原来你们聊开了?孟冬认了妹妹没?”他没提。
“没有,你别瞎耽误,”云海催着,“吃完早饭,八点前滚来说案子……迟到罚款。”
原来他俩已经沟通过了,十音在想,倒省了她一些口舌。
“老狐狸你赋闲躺着,那么急,又憋着什么损人的招?我现在就出门,路上吃,怎么可能迟到。”
“行吧,你记得买,给我带份煎饼。”云海笑得不怀好意,“自从认识你家梁老师,老子真不敢妄称老狐狸。”
“你……”十音最容不得人诋毁孟冬,云海电话已经挂了。
云海在南照,十音和吴狄心理上都比较踏实,总觉得有了主心骨。可随时又得被他整蛊,真不爽,回去她要找云旗告状。
十音抄起车钥匙就下了楼,那个静悄悄的房客?就先不打招呼了吧,没工夫。
反正已经怠慢了,不定让他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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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岩夜里值班,天亮才下的班。
十音下楼的时候,正逢江岩开门,两人相视一愣。
是气味,一屋子烘焙食物的郁香。餐桌上三个餐盘,各一份蛋卷、法式吐司、蜂蜜碟和水果……摆盘相当讲究。
“我靠,云海招的是个厨子啊,”江岩围着餐桌转了半圈,实在是乐,“哥能给云海跪了!太上道了,你见没见人,是不是特别白胖软萌好捏?哥爱了!胖子都是好相处的人。”
十音也在猜,照这阵势,应该是位大厨。
她狐疑着:“我回来晚,没见到人。这又不一定是给你做的,说不定人家有朋友要来?”
“不可能,这明显是表达友好的宴请,太有爱了,你没见盘子里的果酱是心形的?咦为什么就一个盘子里有心?哥饿极不等了,这位田螺姑娘太可人,吃完上楼当面表白!”
“你吃吧,一定好好给人赔个礼,我赶时间先走了。”十音向门外去。
江岩叉了块法式吐司,一口咬下去,美味得眼都直了:“你打了包再走啊。”
十音摆摆手,那香味是很诱人,但不问自取不好吧?等晚上见过大厨,谢了罪再说,今天不是还得给云海带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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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任务的角度,云海认为十音与苗辉五天的古城之行价值很宝贵。
柏万元毕竟是云海追踪许久的目标,是他重点标记、关系到后续任务的关键人物。
二十五年前,柏万元尚是古城医学院的一名医学生,火灾之后,他假死,混用着各种身份、包括他亲弟弟的身份,追随他的一名“难友”从事贩毒活动。
二十五年前的古城医学院,尚未建立学生档案查询系统,所有的资料均为手工登记、编目后存于档案库中。
那档案库所在的医学院图书馆,正是当年火源所在,当时医学院的学生及教职员工档案,在那场火灾中毁于一旦。
十音和苗辉此次是去暗访,用的并非南照市局的身份。
那医学院图书馆,是一栋著名清代古建,十音从前在工作中结实过一位古建修复方面的年轻专家,那专家发来不少古建保护资料,十音在去程上很是恶补了一番。
魏长生千叮万嘱,务必迂回调查,这个关口切忌打草惊蛇。他和苗辉用的是古建研究人员的名义,经由厉锋在古城市局的兄弟,申请查阅火灾相关的留存档案。
头四天的收获很小。
首先,在古城市局的记载中,该火灾是由古建年久失修所导致,压根就不是什么纵火案,也没任何在档的嫌疑人。那柏万金振振有词,说这纵火者是名毒枭,是确有内幕么?
为强化研究者的身份,厉锋的兄弟开头带他俩跑了趟古城城建局。不过他俩终于从医学院派出所提供的大量火灾现场资料中,悄悄截取到了一份当年火灾伤亡人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