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会稽城的王宫里花木郁郁葱葱,到外都是姹紫嫣红的美景;与这春光中争夺斗艳的花草不同,后宫的女子身上都是一片青灰或原白的寒怆颜色。
自上次越王的大军在夫椒山败给从水路前来讨伐的吴王夫差,越国就成了吴国的附属;越王和夫人依照和谈书的条件,在姑苏城为吴王当了三年的养马奴。
去年春月,越王夫妇终于得以保全性命安然回归,但是越国这些年屡屡进贡财物和米粮给吴王宫,国中已是处处饥苦之声,就连越王宫的姬女们也都穿着自己动手缝制的麻衣、头上绾着竹簪木钗。
神情刻板的越宫老女御,带着两名宫女穿过长廊走进后宫一角的青鸾院;园中花木茂盛,青嫩鲜翠的草叶和花香染上行人裙脚;她见受训的少女们正在盛开的扶桑花树下追逐嬉戏,随即黑下脸来大声喝道:
“跑什么?少教养的贱婢!都给我换上新衣,到明堂里静候君夫人训示!”
“是,奴婢遵命!”
八个花骨朵一样的少女早就习惯了老女御的黑颜恶语,一个个笑语呢哝,飞快地去宫女手中挑选自己中意的纱裙。
只有她,来自苎罗村的施夷光面色平静,眼神中带着与十四岁的年龄不相符合的空洞冷漠,站在一边望着同期受训的美姬们争抢色彩艳丽的袍衫。
宫女手中最后只剩下一套淡青色的裙衫;夷光伸手接过,随别的少女进内房更衣。
少女们穿上华丽的云纹镶边新袍和湖水式笼纱长裙,随在老女御身边走向前园的明堂。
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袍男子正负手立在明堂之中,少女们鱼贯而入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奴婢拜见右卿大人!”
“免礼!”
这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大夫正是范蠡,他命少女们到右侧榻上坐下,然后颔首示意身边的侍卫取出他刚才带进宫的一个黑木盒。
侍卫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八个珍珠一样的黑丸。
范蠡面色凝重地打量着八个风姿各异但同属花容月貌的少女;这些选自越国各地的美姬娇娃,已在王宫中秘训了一年之久,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的眼神最后落到跪坐在房角的施夷光身上,夷光姑娘穿着淡如云天的青色丝袍,整个人就像是一片半透明的云彩,纤细而脆弱的倩影仿佛散着微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在轻风里消失一般。
她的视线正好抬起来,对上范蠡的注视微微一怔,随即毫不掩饰地向他表露出恨意。
她在记恨他么?
是的,应该是这样。
范蠡随越王勾践夫妇回国之时,被敌方高手追杀至越地的苎罗村;他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之际,是夷光父女救了他,而他也得以寻到一个最中意的美貌细作——以进贡美姬之名送到吴王身边的细作。
夷光姑娘是应该恨他,别的少女都在做着进吴王宫做贵夫人的美梦之时,施夷光已明白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送自己去吴宫的目的是什么。
夷光眼神中的恨意转成了深深的悲哀,随即她低下头掩住真实的心绪。
“慢!”范蠡止住侍卫,从木盒中取出一个黑丸低声道,“最南首的那个青衣女子早就服过此药,给其他的女人分食吧。”
“是,大人。”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走到少女们身前,一点她们的下颌,出手如电,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就将盒中的黑丸送进少女们的咽喉中。
“大人,您让奴婢吃了什么?”年龄稍大些的郑旦不顾宫中礼制,一下子站起身来冲到范蠡面前。
“没规距的东西,跪好!”门口的老女御赶过来赏给郑旦一个耳光。
“是这样,”范蠡居然拱手向少女们行了一礼,“明天一早,本官做为越国的使臣将送你们去吴国,进王宫服侍吴王殿下。”
“你们都是我们越国最美丽、最忠君事国的贵人;将会承担起兴盛越国的重任!以后,你们要全力取得吴王的宠幸!进宫之后具体要做什么,全部听取你们身边随行‘侍女’的指挥!”
“方才各位服下的那丸丹药有强身延年之功效,当然也能防止你们受到不当的诱惑、忘却此行的真正使命……药丸里面含有半年才会发作一次的噬心蛊!”
“只要你们服从命令,每半年就会得到相应的解药,否则会承受心肝俱裂之苦,而你们各自在越地的家人也会因你们的离叛之心而受辱受累。”
听到这里,已有两位身形较弱的少女昏倒在地,其余的几个也都悲泣出声。
施夷光呆怔地盯着自己叠在膝上的手背,不明白侍卫为什么没给自己吃毒丸,也许是自己曾救过范蠡大夫一命,他心有不忍?
既是心中有情,为何还将自己送到吴地?国中美姬良多,不多她一个,也不少她一个;她不求嫁给他做妻妾,就留在他身边做个卑微的侍女也不可么?
半个时辰之后,堂中已不再有低泣声,昏过去的两姬也已悠悠转醒;一个个怔忡地盯着涂着彩漆的地面,不再有领到新绸衣时的神采飞扬。
“君夫人到!”
木钗麻衣的越夫人带着四位侍女走进明堂。
越夫人年少时应该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儿,身量娇小曼妙动人,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