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琛没见过像张崇岳这般刨根问底的人。像他这类权贵最怕的,就是被下等人沾染上关系。如今有个大好机会还人情债,他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傅云琛抿了下唇,终于说了出来,“玉佛原本是我的,我入郭家之后便送给了郭昊天。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将军要找的人。”
张崇岳叹了口气道,“我找的是十五年前在桥洞中给我半块馒头的少年。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细细的脖子里挂着一块玉佛。这件事我只告诉过副官,除了我的恩人,绝无他人再知晓。不是你还是谁?”
张崇岳的口吻听起来诚心诚意,傅云琛险些要以为他是千里迢迢南下来报恩了。不过傅云琛可不糊涂,张崇岳来头不小,无缘无故对他一个小人物如此殷勤能有什么用?半块冷馒头罢了,何足挂齿呢。
傅云琛冷淡道,“云琛不敢高攀。”
“你是我的恩人,何来高攀?若没有你,我早就自暴自弃跳海自尽了,又何来如今的风光。”张崇岳走近了些,想拉近自己和傅云琛之间的距离。
方才,郭昊天推门出去,傅云琛就等在门外。张崇岳不是第一次见他,但门推开的一刹那,张崇岳心抖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云琛了。以往还能当他是头被磨平了爪牙的孤狼,可以试探可以拉拢,可以虚情假意,可以逢场作戏。
可一旦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张崇岳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所有的谋术,想尽量表现的更亲切一些,到底是他的恩人啊。可是傅云琛却一脸防备,压根没好好听自己说话。
“要不要喝点茶?”张崇岳不自然的客套让傅云琛也无措起来。
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拿茶壶,手双双停在空中,视线交错十分尴尬。
“还是我来吧。”傅云琛主动打破僵局,伸手拿起那珐琅彩的精美茶壶,向张崇岳面前的杯子倒水。
傅云琛重新坐下,犹豫片刻又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此事事关陵城,由昊天出面更名正言顺。”
张崇岳唏嘘昔日勇敢乐观的小恩人如今竟被磨得这般谨慎小心。骨子里的谦恭忍让,实在让人心痛。这十五年,他定是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张崇岳自问,十五年来自己也是吃尽苦头。但他也算命好,有段总理那般伯乐,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可是傅云琛的前路漫漫,如果始终被郭长林的‘养子’身份束缚,恐怕一生都会抬不起头。
“我对三青帮没有任何兴趣。我容忍寇勋在我府中过夜,也是试探郭大帅的态度。”张崇岳开门见山道,“我平生最恨欺凌弱小,阿谀权贵之辈。那寇勋若是个枭雄倒也罢了,不过那晚他在我府上,小人嘴脸尽显,我当然不会与这种人合作。何况他背后还有日本人的势力。你也知我,当年就是被日本人追杀,闹得父子分离,我又怎会和他们有瓜葛。”
傅云琛微微转身目视张崇岳道,“将军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张崇岳微微一笑,“我会登报撇清和三青帮的关系,让郭大帅放心。也让你放心。”这后一句话十分温厚亲切,让傅云琛心中一暖,但旋即又冷静下来。
“将军仁义。”
张崇岳莞尔,“你是聪明人,有些话可以对你讲,不可对郭少爷讲。我虽奉命来陵城征讨码头,但所为不全是自己的利益。当今各地势力割据,始终是一盘散沙。陵城此地,虽不是要塞,但码头是重中之重。若是我能和郭大帅共谋大事,亦不必闹得鱼死网破。”
“将军是说,共商大计?”
“时局混乱。很难说,以后是谁的天下。”张崇岳沉声道,“内忧外患,唇亡齿寒。若是保不住北方,小小的陵城,又何以立身?”
傅云琛沉默不语,半天才说,“军国大事,我不懂。”
张崇岳耐心道,“你不懂我可以教你啊。”他和颜悦色,倒像个好人了。
傅云琛自觉和张崇岳说得太多,便沉默不答,这是郭长林该与他谈的事,自己又有何地位与张崇岳平起平坐。
张崇岳何等玲珑聪明,看出了端倪,一语中的道:“太重情义的人,最易被情义所累。”
傅云琛却道,“如果没有情义,今日你我便不会坐在此处喝茶聊天了。”
张崇岳自嘲一笑,“也是。我真想跟郭大帅提条件,要你来我府上做我的副官。若他不允,我就来硬的,横竖今天不放人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