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卫,元化十二年,春。
今日是九公主出嫁的日子。
京城杨柳堆烟、红妆点缀,既带着春日的柔婉、亦带着世情的浓烈,交织绚烂。
华贵的嫁辇自南卫皇宫出发,绯红流苏比当季的最艳海棠花还要灼眼。一车又一车的陪嫁宝物跟在嫁辇后方蜿蜒排去,送亲的队伍仪仗不见尽头,当真是气势十足。
齐卫和亲的圣旨已经下达将近一年的时间,世人皆知,九公主此行,是要嫁去北齐王府的。
远离故乡,和亲北地,既受尊崇,亦是不幸。出门观望仪仗的百姓人头攒动、皆是如此唏嘘。
但卫明枝坐在嫁辇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红颜色把逼仄的空间包裹得全实,唯有清风拂起红帘时才会露出一条缝儿来。她浑身的衣裳头饰和最重要的鸳鸯盖头也是精美厚重的,所幸早春的天儿还不算太炎热,否则真要叫人憋闷死。
这一天到来得比预想中要慢了些。
从圣旨颁下至她正式出嫁,其中整整间隔了快一年。广宁王倒不是性急之人。
这一年里,卫明枝从初初的心存侥幸已然变成了如今的满心平静。圣上没有反悔、北齐也没有反悔,那个人……更没有回来。
一次都没有。
他也许遭遇了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也许在路途中被杂事绊住了脚步,也许,再也不愿回来……一年了,消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卫明枝想,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大抵这件事情不仅叫她无可奈何,更令他束手无策了罢。
不论如何,启程的日子已经到来。
前世有缘无分,今生强求来的缘还是没能开花结果。所以她在出嫁前夜,把粹雪斋中所有的旧物都装进了小箱子里封起来,而后在从前他埋东西的旁近又挖了个坑,把小箱子埋了进去。
所谓“带不走,却又很珍贵的东西”,原来是这般意思。
这一日,卫明枝随着嫁辇颠簸了许久,送亲仪仗走走停停,连着她的脑子都有些犯昏。身在嫁辇判断不准时辰,帘子外头又时刻有婆子盯梢不许她掀起盖头。
她一手扶着沉重的脑袋,一手往嫁辇窗边敲了几敲:“青荇。”
辇外立即传来回应:“主子有何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申时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停下来歇息。”
卫明枝便不再出声。
这青荇原本是侍奉她母妃的宫婢,因为卫明枝不欲拆散小饺子与盼夏,于是便把盼夏留在了南卫皇城、且将她同小饺子一起调去了容妃身边伺候。也正是因此,陪卫明枝出嫁的侍女一时挑不着人选,容妃不放心叫她让生人伺候,这才把青荇拨过来的。
青荇话多又活泼,一路上全指着她给解闷儿了。
……
从南卫京都送嫁的队伍一路平稳徐缓地北上而行,走了一月有余,才终于抵达北齐边境。
不过卫明枝还是没能下嫁辇,自也看不着异国风情。
进入齐境的第三日,送嫁队伍遇袭了。
彼时卫明枝坐在辇内,忽闻细微的破风之声,她当即心下一凝,人便往后壁贴去,不过瞬息就有铁箭入木的铮然响动。
辇外“护驾!”的呼喊声响成一片,还有铁器相击、箭矢飞窜、以及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嫁辇毫无疑问是被层层护住了的,至少在最先的箭矢射入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危险能近身。
卫明枝不清楚外部情况,等得干着急,干脆把盖头一掀,手下意识地往旁摸了摸,却没能摸到自个儿的雁翎枪——然后她记起来,她的枪作为嫁妆,正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放在后方的马车陪嫁品里呢。
出去抢一把剑也能用。
她想着掀帘就要下嫁辇,谁知嫁辇外头正守着那古板碍事的喜婆。
喜婆虽被吓得战战兢兢脸色惨白,一见她出来却还是生出力气要把她塞回去:“公主,使不得出来!快把盖头盖上去,那只有您夫君才掀得!”
卫明枝是习武的,先前不反抗全因不想,而今喜婆再推她,她却没动:“事急从权。”话语间眼眸一眺,眺到混乱的厮杀场上。
袭击送嫁队伍的是一群头戴缃色头巾的贼人,来势汹汹,他们也不怕暴露面容,连面巾都不戴,属实嚣张。
不过这群缃巾贼嚣张归嚣张,行动间却颇有纪律章法,像是身后有什么厉害的军师。
卫明枝眉头微挑。
此事蹊跷。
都说北齐军强力盛,本不该出现这么大规模的贼寇,何况还是这样有配合纪律、敢于蔑视王法直接袭击和亲队伍的贼寇。
但此时混乱,她也不再多想,敌方人数众多,能多个帮手总归无害。
见她下车,喜婆嚎得撕心裂肺,这般动静招得将士们更紧张地缩小保护圈子,直把卫明枝逼在嫁辇跟前无法往前一步。
卫明枝心急,拍拍一个士卒小郎的肩便道:“你们借我把剑,或者让我出去也行。”
士卒说什么也不肯:“公主殿下,此地危险,您快回辇车里去!”
怎生如此迂腐!莫非她嫁人了就连武功也没有了?
她眉头一竖还要再说什么,倏地听见远处扬来一阵马蹄铁甲声,紧接着厮杀声更为猛烈。似是援军到了,缃巾贼很快被杀得片甲不留,血色染了一地。甚至还有血溅到近处来。
喜婆被吓得双腿颤得更厉害,卫明枝伸手托了她一把。
局势逆转之下,乱斗渐渐平息下来,将士们的保护圈散了散,卫明枝也终于能瞧见支援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