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刺客招式狠辣,也有目的性,并不与公主卫纠缠,打斗着边找空子往姜妁这边靠。
站在姜妁身侧的容涣和姜十五,已经连续放倒了好?几个试图劈刀砍向姜妁的刺客。
所幸姜妁的公主卫,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真刀实枪拼杀出来的,对付这些黑衣人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公主卫便将大半刺客拿下,多的是当场没了气息,抓了几个活口,又有几个逃了回去。
“你们不用?追了,”公主卫统领正欲率人再追,被姜妁出声拦下。
有人从一旁的树丛中露出个头,朝姜妁颔首,转而在树梢上几个跳跃后消失不见。
“殿下,这几个活的咬碎藏在牙里的毒囊自尽了,”姜十五眼看着几个活生生的人,突然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口吐污血,忍不住皱着眉道。
“这个还?活着,”容涣说着,一边若无其事的抬起脚,让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随后朝他腹部?猛地一踹。
那黑衣人被踹出去老远,被姜十五抬脚抵住才堪堪停下来,一停下便呕出一大口鲜血,连带粘着毒囊的牙齿。
方才公主卫押着人过来时?,恰好?有一个扔倒在容涣的脚边,此人本欲随他的同伴一道自尽而亡,却?被看出端倪的容涣,抬脚踩断了他所有念想。
那人眼中流出绝望,还?不等姜妁开口问,呲目吼道:“不必白费心机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还?不如?杀了我!”
“杀了你?”姜妁冷眼看着他发蠢,嗤笑道:“死?多简单,活着才能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况且活着的你,比死?了的你有用?的多。”
“蛇蝎妇人!”那人面上遍布恐惧,嘴上却?仍旧不肯求饶,睁着通红的双眼,一通谩骂。
姜妁不愿意再与他多费口舌,摆手让人将他拖下去。
“稍等。”
公主卫统领正欲把他押下去,却?突然听见容涣说话。
姜妁也扭头看向容涣,默不作?声的望着他。
容涣瞟了一眼被堵住嘴的黑衣人,转而睁着一汪清泉般的眼眸,笑吟吟的望着姜妁,道:“殿下可还?用?他说些什么?”
姜妁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肃着脸摇头。
听见这话,公主卫统领大为不善的看着容涣,他知道容涣的身份,却?与容涣接触得少,外头对他的风评多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的好?词,便以?为他又是个只会掉书袋的迂腐文人。
偏偏姜妁没有动静,公主卫统领只好?摆手让侍卫停下。
容涣并不知旁人心中所想,见姜妁摇头,他便若有所思的颔首,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笼里掏出一把匕首,向那黑衣人走?去,一边走?一边旋着刀柄,说:“既然如?此,你这舌头要来也无什么用?,割了吧。”
话音一落,在众人都还?未能反应过来之际,容涣已经掐着黑衣人的脸,寒光闪过,一团鲜红的软肉紧跟着滚落在地上。
剧痛骤起,那黑衣人先是一愣,接着便猛力?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哀嚎起来,猩红的血淌了一地。
容涣慢条斯理地就?着他的衣衫,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悠声道:“省得你再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公主卫统领大受震撼,整个人都有一瞬的呆滞,连押着黑衣人的两个侍卫在震惊之下被那黑衣人挣开桎梏,双眼惊悚的在捂着嘴,叫喊着满地打滚的黑衣人,和一脸温润笑意的容涣之间来回转动。
姜妁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愕,又不动声色的重归若无其事,柳眉拧成结,颇为不高兴的道:“还?有小孩儿在,吓着人怎么办?”
容涣眼神往后落在被姜妁挡住的小姑娘身上。
姜妁在他动作?的一瞬间便似有所感,挪了步子将这姑娘挡得严严实实,因此她看着他的眼中有些惊疑,却?没有害怕。
“抱歉,”容涣压下眸中的锐光,从善如?流的后半步道:“是臣思虑不周,实在是,臣听不得有人辱没殿下半分。”
姜妁乜他一眼,嫌那黑衣人嚷得刺耳,厌烦道:“拖下去吧,悠着些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点?用?处。”
公主卫统领连连应声,忙不迭的喊人堵上他的嘴,将人拖走?。
姜妁这才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未曾挪动半分的小姑娘。
火红的狐裘罩在这女娃娃的身上,活像裹了一张毛绒绒的绒被,滑稽又狼狈。
她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满眼孺慕的望着姜妁。
她长这么大,原以?为村长家的小姐,便已经是世上顶好?看的姑娘了,如?今得见这个姊姊,才知什么是惊为天人。
她的双手藏在狐裘里,茫然无措的扣着指甲,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满身的污秽把这金贵的衣袍弄脏了。
秋风瑟瑟吹起,姜妁这才觉得有些冷意,还?未来得及喊素律,容涣便拿着他自己的鹤氅给她披上。
姜妁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容涣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转而又问那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叫,叫盼娣,”那姑娘眨巴着眼,嗫嚅着吐出几个字。
姜妁听见这名字,登时?柳眉倒竖。
她本就?生了一副凶相?,这一皱眉便更添威严,吓得那叫盼娣的姑娘双腿发软,直愣愣的扑倒在地,眼泪扑簌簌落在地上,融进干涸的土地里,却?不敢哭出声,咬着嘴抽泣。
盼娣这一哭,倒是把姜妁给哭愣住了,她是建明帝最宠爱的公主,没谁够格让她屈尊降贵的去哄,她也不擅长哄人没什么耐心,见盼娣哭便耐不住的心烦意乱,面色越发难看,回首直瞪容涣。
容涣爱莫能助的摊手:“殿下,臣只懂您的喜好?。”
素律蹿过去将盼娣抱起来,瞅见她满脸泪,登时?心疼得不行,掏出帕子给她抹泪,一边说:“你莫怕,我家主子最是好?心肠,只是瞧着凶了些。”
盼娣抽着鼻子哭,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脸颊,被眼泪淌出两条沟壑,好?歹是有人哄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姜妁想起自己荷包里有几颗粽子糖,还?是素律留在她这儿忘了的,寻思小姑娘都爱吃这些小玩意儿,便伸手掏出来,抓着盼娣的手一股脑的倒给她。
盼娣抓着一把糖,懵懂的抬起头,晶亮的眼眸里还?沁着泪。
姜妁被这纯澈的眸子看得别扭,忍不住恶声恶气的道:“别哭了。”
这回盼娣倒是不怕她了,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双眼盈盈,像是闪着光。
素律从盼娣手里捡了颗粽子糖,喂到她嘴边,一边说:“这是糖,甜的。”
盼娣嗅着这甜香的味道,腹中咕咕直叫,却?不敢让素律喂,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如?获至宝的塞进自己口里。
甜味化?在嘴里,就?像做梦一样,是在做梦吧,只有梦里才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盼娣眼里又涌出泪来,这是她头一回,独自一人吃这么大一颗糖,以?前家还?在时?,只有弟弟能吃糖,她耐不住嘴馋,偷偷舔了口油纸包上的糖霜,被娘发现打了个半死?,却?仍旧没品出个滋味。
原来糖真的是甜的。
姜妁见她又哭上了,顿觉头疼不已,素律见她濒临爆发的边缘,忙把盼娣脸上的泪抹干净,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对姜妁道:“殿下,还?差一会儿便进城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不如?进城再说吧?”
说罢,见姜妁又去看盼娣,姜妁知她担心这小姑娘,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便道:“盼娣许是也没别的去处,不如?让她跟着我们吧,好?歹能有她一口吃的。”
盼娣站在素律身后,顾不上回味糖的滋味,眼巴巴的瞅着姜妁,眼中蓄着泪,就?好?似万一姜妁要开口撵她走?,她便哭给她看。
姜妁看着盼娣黑白分明的眸子,点?点?头,素律的话正和她意。
世道乱了,女子求生就?越发艰难,像盼娣这般高不高低不低的女娃娃,要么便是遇上荤素不忌的禽兽,要么便是做两脚羊的下场?
盼娣如?蒙大赦,一弯腿便要跪下给姜妁磕头。
素律眼疾手快的把她给捞起来,一面对容涣道:“得麻烦您照顾好?殿下了。”
与姜妁独处,容涣求之不得,若非她有素律这个丫鬟,容涣恨不得给姜妁从头到脚包办个彻底。
便噙着笑点?头。
素律头也不回的带着盼娣,迅速爬上了本该是容涣的马车。
姜妁一脸无语凝噎,由着容涣笑吟吟的搀自己上马车。
没走?多久,远远便能见洞开的绛州城门?,离开官道,腐烂的尸首堆积如?山。
城内并不比城外好?多少,遍地残尸,蛆蝇成群,恶臭翻涌,就?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像是漂浮着一层死?气。
依稀能见几个不人不鬼的活人,个个腹大如?斗,却?面黄肌瘦,就?像在枯骨身上套了一层人皮,双目呆滞的看着马车从面前走?过,却?毫无求生欲。
有窃窃私语声,从后面的马车传来。
“呀,他们的肚子……”,听得出来,说话的是素律。
“饿疯了,草根树皮都吃没了,就?只能挖土吃,吃着吃着,肚子就?成这样了,我也吃过的,”盼娣的声音带着低落。
素律没有再说话。
姜妁撑着窗帘,一瞬不瞬的望着横陈在路边的遍地饿殍,后面的对话顺风送入她的耳中,胸腔中怒火中烧,又悲又痛,冷声道:“去绛州府衙。”
*
马车在府衙门?前缓缓停下,容涣将姜妁抱下来。
姜妁仰头打量着四周,不知这衙门?多久没人来过了,大门?已经被打砸得不成样子,门?前‘明镜高悬’的牌匾歪挂,蛛网层层叠叠,堂前还?横竖摆放着残缺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