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又名,菰。
解热毒,除烦渴。
白茭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不是白家的亲生孩子,他最爱的父母说,他是他们回乡探亲时,在一块茭白地捡到的他。
那时父母正为他和尚庭之的事闹得焦头烂额,一气之下,漏了口风。
白茭打心底里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也知道很早之前就漏了无数迹象证明,他是白家的异类。
只是都被他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过去。
八岁以前的记忆皆无,父母说是他生了一场大病才丧失了部分记忆。
可他的脑海里偶尔也会跳出两个在草地上奔跑的身影,他叫着前面的人哥哥,旁边有温柔看着他们的女人。
还有八岁以后突然查出的白化病,让他更与白家的堂兄弟们长相不一样,父母也都怪罪到这个白化病。
可是真的,所有人都不觉得他和自己的父母、亲人,任何一个人相似。
但因为他的堂兄弟们都很照顾他,白家的长辈也喜欢他,父母更是口口声声说他是下凡的天使,是上帝送给他们俩的孩子,白茭就不想去深究太多。
直到完满的家庭美梦破碎,血淋淋的往事展现在他眼前,白茭哭过,痛过,到底第二天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门。
他不想失去自己现在的人生。
沉溺悲痛中不可取,那会让父母以为,以前的人比他们更重要。
他告诉自己,他已经很幸运了,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幸运。
被人贩子拐卖还能得到如今的结局。
失去过亲人还能重新得到几个家人。
他已经幸运无比,没有理由再自怨自艾。
重整旗鼓时,他也想过梦里叫的那个哥哥哪去了。
最后发现,这个哥哥的身份也很早就透露了迹象。
穆正则。
难怪他初入学,穆正则就待他和别人不同。
可亲近中又差着那么点意思,他比对出来发现,不是尚庭之对他的那种喜欢,反倒像是大哥哥似的那种体贴和照顾。
每次他被尚庭之弄得伤心,就会去找穆正则哭诉,每次穆正则都认真听了安慰他,转头以各种理由去教训尚庭之。
随后尚庭之也气急败坏发出反抗。
渐渐c大就流传起,这两个c大一霸都为他白茭争风吃醋的流言。
可谁知道呢,穆正则待他的心原来这样简单。
回想起来,穆正则也若有若无说过,他以前有个亲弟弟,而他很像他的弟弟。
还有尚庭之,原来待他的心思也没有那样重要。
不过是少年轻狂,需要一个放浪形骸的借口,他就是尚庭之的借口。
白茭和尚庭之是儿时的相遇,那时尚庭之就已经是大院里的小霸王,怼天怼地谁都不怕。
白家带他来这里做客,特意嘱咐他不要招惹尚家的小少爷,不仅是敬而远之,更是瞧不起,白家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对这样脑满肥肠的高官家庭流露出骨子里的鄙夷。
白茭乖乖点点头跟在父母后面,不防身后有人揪了他的头发:“嘿,你怎么全身都是白色的?哎!你的头发!”
白茭哇的一声大哭,想起父母的嘱咐变成小小声抽泣。
他大病初愈,才刚做过一次化疗,头发都掉光了还没长出来,只能戴假发。
而无论是秃头还是全身变白,在爱美的他眼里,都是丑陋不堪的标志。
他哭得正伤心,对面的尚庭之一点不在意,撇撇嘴道:“哭什么,我弄疼你了吗。”
“不……不是。”
“那就是怕我讨厌我了?”
“不……也不是……”
“嘿,那就行了!”尚庭之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小小的白茭留着眼泪愣了,对面的人还拿着他的假发。
孽缘就是从这里开始,白茭父母无数次痛心没有看好他,让尚庭之有了可乘之机。
可事实上小时候的尚庭之除了那一大口,并没有对他做过很过分的事,还一次次在他住院时翻窗进来看望他,会在他后来做了几次化疗后,觉得自己丑陋不敢见人时,一次次想方设法逗他笑。
小时候的尚庭之真的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可是是什么时候起,尚庭之连对他都不假辞色,没有好脾气了呢。
也许是尚庭之初中时母亲病故,他的父亲更加肆无忌惮包二.奶,找小情人时。
也许是叛逆的儿子遭遇严厉的父亲,他被下手没轻没重父亲动辄打骂,伤痕累累送进医院时。
又或许也可能是,这个时代如此日新月异,在经济洪浪的冲击下,人们越来越守不住本心。
千禧年,新世纪,他的小男友跟人学坏了。
白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一次次原谅尚庭之,就像这个人曾经一次次努力想破脑袋逗他笑。
直到自己也被大环境打击得遍体鳞伤,他也没法包容一个迟迟等不到他长大的叛逆人,他选择了出国离开。
父母巴不得他如此,可也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会吃苦受委屈。
白茭用力抱了抱他们,幸好,他还有两个爱他的家人。
还有一个……他不能诉之于口的亲人。
他对着机场外面,无声喊出两个字:“哥哥。”
他走了,他在浪漫的法兰西求学,却没有在浪漫之都经历过一次浪漫的邂逅。
不是没有男人追求他,尚庭之所谓的的帅气多金,那些人也有,甚至比尚庭之更成熟稳重,是他自己不肯接受任何人。
他也烦恼,可他心里就是走不进一个人,原来心里早就被一个人满满占据了。
年少时钻进心房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走在古色古香的唐人街,他脑子里天人交战,正努力说服自己要不要答应昨天的告白。
也许试试他就能接受别人了呢?没有试过怎么想也没用。
那人也是一位饱读诗书的绅士,温和稳重的性格说不定很适合他。
这样爸妈他们也不会有意见了,他们只希望他幸福,不在意他的伴侣性别,只要他们觉得这个人配得上他。
不防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扑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阿龙?”
尚庭之的手下,也是从小陪伴尚庭之长大的玩伴。
两人的情义比一般人不同,尚庭之就是再对人不好,也不会让阿龙这个兄弟落魄成这样,除非……
尚庭之也不好了。
“白茭,求你回国,救救阿尚。”
老旧的街边,几个孩子唱着国内的童谣丢手绢,白茭听着,眼角不知不觉流下泪。
——
几周后,c市展览馆。
白茭体验了一把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复杂心情。
什么时候,他们白家卖画要自己亲身上阵;什么时候,他要为这点钱锱铢必较,跟人虚与委蛇。
还有对面这个姓曹的暴发户,看他的目光真是恶心,一个没有品位的人偏要买来收藏装点门户。
可是他还真特么需要更多这样的人!
白茭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对面的人手夹着雪茄,说得唾沫横飞,“这就是白大画家‘生命’系列的四幅大作啊,曹某没什么文化,也能看出果然名不虚传。”
“曹老板谬赞,不知这价格……”
“曹某不打诳语,一口价,四百万。”
“白茭的作品在市面上还是有点价值的,您这价格未免……”
“啊,忘了说了,这是四幅的价钱,春夏秋冬,一幅都不能少,曹某喜欢完整。”
“什么!”欺人太甚!白茭羞恼地站起来,半晌强忍下怒气,自个先低了头,“好,行,先打钱给我。”
他现在急需用钱,不得不接受这个不公平的交易。
这几个星期,他也早就将自己的几幅画忍痛割爱,贱卖给了那些不懂艺术的煤老板。
现在展览馆里陈列的画已经寥寥无几。
白茭一层层逛过去,那些画就像他的孩子。
艺术沾染上了铜臭味,无异于谋杀他的孩子。
可是没办法,曾经那个扬言会保护他安安心心画画,助他成为画坛大师的人,已经进了监狱。
白茭蹙眉不展,走到二楼一处展品前,思绪被两个童声打断。
年纪稍小的小男孩穿了一套熊猫套装,让人看着就想上手摸一摸。
他说话的声调也有趣,看着墙上的画,对旁边的男孩问:“葛格,你看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小爸爸啊?”
大他一岁多的男孩子,不过六岁,说话却很有大人的风范,慢条斯理的:“有七分像,不过还要问过才知道……穆殷,别过去,展览馆里的东西不能乱碰!”
“我就摸摸,摸一摸小爸爸的脸啦!”叫穆殷的小男孩钻过围栏,踮起脚丫子去够,可惜五短身材,什么都碰不到。
白茭快步过去,揪着他的短尾巴小心扯过来:“小朋友,偷偷摸摸做什么坏事呢?”
小熊猫脸上的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穆殷扬起脸讨好地笑:“漂亮葛格,你是谁啊,可不可以当没看到窝?”
白茭见他机灵可爱,正想多逗他一会,另一个小男孩“哒哒”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求情:“弟弟,别怪弟弟。”
白茭失笑:“那你们得告诉我,你们的名字,还有你们的家人呢?”
“我叫红灵,这是我弟弟穆殷,爸爸……爸爸他们在后面,弟弟先跑了,我来追他。”
“是哒,葛格说得对!”白茭怀里的熊猫团子大声附和,他不怕生的。
白茭早觉得这两个孩子生得眼熟,大的像红麟,沉稳安静;小的像穆正则,却活泼机灵。
对比他们两个父亲的性子,反着来的,倒也有趣。
“大葛格,你还没是你是谁呢?”穆殷口齿不清问。
“我啊,你不应该叫我哥哥,我年纪大了,而且按辈分,你们应该叫我叔叔。”
“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