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走上去,一模一样地与咳嗽着的妻子拥抱。
妻子避开了他。
他抱了个空气。但,他笑容没有变,又伸手去抚摸孩子。
三人却清楚地看到——阿纳的房子里,根本没有一个孩子。
阿纳却像是执行一套固定程序的机器人,即使眼前没有孩子,他仍在一个高度抚摸了一下空气,才微笑着走进了屋子。
妻子目露悲哀,却只是叹着气,也走进了屋子。
王勇等人靠近了,却只听到,阿纳担忧道问妻子:“玛莉,你需要重新涂一次颜色了。你生病了。”
他的妻子玛莉说:“我不是生病了。阿纳,我只是老了。”
阿纳说:“亲爱的妻,我们居在神国天府,主赋予了我们长生久视,永远年轻。你怎么会老?你只是生病了。明日,我带你去重新涂一次颜色。”
“可是,”玛莉垂下目光,悲哀地说:“人总是会老的。我的心,太老了,太悲伤了,早就碎掉了。涂多少层颜色,依旧会褪色的。”
这一次,阿纳的面部一片空白。他不能理解妻子在说些什么,如卡了程序的人工智能,他的声音卡壳了一会,才再次重复一开始的话:“玛莉,你需要重新涂一次颜色了。你生病了。”
玛莉便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丈夫的脸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异类。
她会老去。她的丈夫,她的邻居们,都只需要去重新涂抹一遍色彩,便长生久视,永远年轻快乐地生活在这伊甸园中。
可是,她却在慢慢老去。身上的颜色,永不能簇新了。
或许有一天,她消失之后,她和阿纳的家里,会突然出现一个新的“玛莉”。
她会如其他房子里的女子一样美丽,身上是最饱满纯正的蓝色,每天微笑着等待丈夫的归来。她还会带来一个可爱的孩子,抱着宝石花,等着阿纳回来抚摸头顶。
阿纳会一如既往地,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地,呼唤这个女子为“玛莉”。
玛莉望着永不落幕的白日,永远涂在天边一动不动的彩虹,望着永不凋谢的树叶,心想:可是,她的伊莫逊怎么办?
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这个孩子。
以后的“玛莉”,还能看到这个孩子吗?她会照顾他吗?
她想着这个孩子,又是忧愁,又是爱怜,又是叹息,远远地依着门眺望河流的方向。
河岸边,摇摆着永不凋谢的翠绿树。
淙淙的水流,叮叮咚咚地溅着河中心的石头。
一只嫩黄的小雀,在枝头唱着。
蓝色的小男孩坐在河边,心事重重地皱着眉,望着河底石头。
树上的小雀,羽毛不过是粗粗地几笔勾勒,唱着的,是永远重复的圣歌。
身旁的树皮,像是粗糙的画纸。
石头,像结块的灰色颜料。
而流淌的河水,是一条一条,甚至能看到被勾勒的线条的白色条纹。
一枚叶子打着旋,飘落在河水之上。
小男孩伸手一捞,怅然地看着这枚翠绿的叶子,在掌心,化作了一团晕开的绿颜料。
他把这片晕开的绿颜料,细细地在掌心画作一枚叶子的形状,过了一会,一枚和方才不大一样的叶子重新凝出。
小男孩站起来,踮起脚,要把这片叶子挂回树上。
绿叶很快又重新别别扭扭,粘在枝头。又是碧绿欲滴,从不凋落的模样了。
男孩成功了。但是他蓝色的面庞上皱成一团,看起来快要哭了。
他恨恨地对着那棵树一阵踢倒,树上的叶子纷纷下落,便飞快地向家里跑去。
门口,他的母亲,早早就开了门,等着他了。
这并不意外。
父亲从来看不到他。
就像其他人那样,从来看不到他,摸不着他。
唯一能看得到他存在的,唯有母亲。
只是,今日看起来,母亲比往日更憔悴苍白了几分,身上褪色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父亲一顶又劝她去涂颜色了。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母亲只会一次比一次褪色得更厉害。
他拖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重脚步,强颜欢笑,正待冲进母亲怀里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极为警惕地瞪着一旁树下的几个人:
“你们是谁?”
这个土著男孩,通体肌肤是蓝色的,只有一对大眼睛是漂亮的浅棕色。
此时,他浅棕色的眼睛里,却直直地映出了几个身影。
有穿一身古怪的长袍,留褐色短发的,有金发的小女孩,有容貌美艳的女子,有一脸凶恶的青年。
仿佛,王勇、陈薇几人披着的画皮,从来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