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红了眼,看他不识抬举,便再次举起马桶盖,凶狠无比地要往他太阳穴上砸。
即将落下的一刻,“砰”,玻璃碎了。
正在打人的几个听到玻璃破碎声,抬起头。
咚——!
一股大力猛然袭来,他们眼前闪过一抹红痕,四肢被绞住,手骨被绞得近乎骨折,惨叫一声,几个健壮的男生什么也没看清,就两眼昏花地全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陈羽瘫在地上,全身都痛,最痛的是头,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血流到眼睛里,刺痛。
但他仍努力张大眼,去看那从窗户一跃而入的少女。
灰蒙蒙的冬日里,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微微蹙着眉看他。清得像秋天的潭水一样,以至于少了一些人间之气的眼里,正映着他满面血污的模样。
少女的眉目间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以至于接近冰冷。
她来了。她果然来了。
原本没有热度,阴蒙蒙的冬日阳光,此刻却忽然照进来了,照得他身上回了暖。
少女收回红绫,回身,却对上那满面血污中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
她伸出手,示意他扶着她的手站起来。
却听到这个有些面熟的同班同学说:“......咳咳......我能......爬起来......”
陈羽便当真自己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他对张玉笑了笑:“我自己去...校医室......”
一般人看到他这血流满面的样子,大约会不放心,张玉却打量他片刻,点了点头,卷起红绫,像拎小猫一样,把那几个被混天绫裹住的健壮男生提起来,转身走了。
陈羽扶着墙下楼的时候,发现那几个校霸被红绫毫不客气地裹成蚕宝宝,挂在了寝室楼旁的大枣树上,头朝下那种。他们已经醒了过来,折了的手骨剧痛,在树上晃动血液倒涌,头一下下磕着树,在那一声声地发杀猪惨叫。
这熟悉的场景,宛如回到了板桥区二中。让两耳还在嗡嗡嗡的陈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笑,脸上就疼。但他还是笑。
那几个校霸被挂在树上,看见陈羽在那笑,嘴硬犹叫:“你别嚣张,臭小白脸,自己怂逼弱鸡,只知道让病秧子救,让女人救!吃软饭,没用!”
陈羽却道:“她不是病秧子。她是大侠,是英雄,无论男女,都是。至少是我的英雄。”
那几个校霸没有声音了。
陈羽回过身,便看见比他矮了一个头多的少女站在他身后,带着老师,甚至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正站在他身后。
她听到了。
她真的听到了......
轰,陈羽原本还没被血污了的部分脸颊爆红了,随即又白了。
因为少女直直地捏着一张纸条——那是他塞到她语文书里的,她......知道了。
她清可见底的眸子注视着他,将那张纸条递回给了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是他塞的纸条——即使没有署名字。知道他的想法,知道看着她的是他。
没有委婉,没有羞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她便戳破了一切,拒绝得干脆利落。
她从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那个有些怪异的“警察”摆着一张苦瓜脸处理完了这件事,把那几个动手的男生带去了警察局。
等脸色苍白的陈羽头上包着纱布从医务室走出来,救护车也要到了,医务室的老师叫董范带他再去医院查查是否有轻微脑震荡。
医生查出来确实是轻微脑震荡。
陈羽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好再把陈羽带回学校,董范就把这个学生安排了住院。
董范坐在陈羽床边,这位看起来严厉,其实一直很喜欢叨叨,还有些慈祥的班主任早就看到了学生死死捏着的那张纸条,他叹了口气:
“不要早恋啊,小孩子。”
“何况你选的对象,没有结果的。小玉是个好孩子,不过,她的情况有些特殊。你以前是她的初中同学?”
“......是。”
董范道:“既然是她的初中同学,那你应该也知道一些事情。”
“我知道......”陈羽沉默片刻,回答董范。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同学们几乎谁也不敢接近她。
不是因为她心高气傲,总是冷冷地。也不是她不与人交际言谈。
她其实是个很好接近的人。
你问一,她答一。而且答的话单刀直入,几乎从不欺瞒。
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你向她请求帮助,只要是正当的,她都会尽力伸手。
哪怕是被人捉弄,或者起哄架秧子,她也平静得过头,像尘世间的东西她都看不入眼似的,像一尊静默的冰冷火焰。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越发不敢问,越发不敢接近。
因为那火焰看起来是冰冷冷的,通亮澄澈。但你若心存丝毫不垢不净,那焚魔灭怪的热度,就先将你焚尽了。
世人谁无阴暗?便惧怕她。
有些从初中开始,就跟她是同学的,更是敬畏她若敬畏神明。
陈羽的脸上流下一滴泪,掌心几乎将那纸条捏皱,翻了个身,俊秀的少年把脸埋在被子,闷闷地说:“老师,我知道的......”
“我一直看着她.....她从十五岁开始,就再也没有变过一点样子了......”
“不管她会不会喜欢我,我都知道,我们不可能的......”
她是传说,而他,他们只是凡人。
董范听他这少年心事,叹了一息,拍拍学生道:“你好好休息。以后长大了,就会慢慢过去的。”
“嗯......”陈羽脸闷在被子里。
董范走出病房去了,很久之后,这少年才从被子里爬出来,怔怔地看着窗外。
病房外,夜已经深了。这家医院的住院部外,有一个小人工湖。
在这样湿漉漉的冬夜里,湖面上似乎起了薄雾,雾气甚至涌进了他的窗口。
董范走在夜雾里,似乎听到了啜泣之声。他回头一看,怀疑是病房里传出的,但那啜泣声听起来又像是个女子的。
他有心上前,又怕伤了学生颜面,毕竟少年人自尊心强。最终还是便叹了口气,渐渐走远了。